姜遥刚刚穿戴整齐,宫人就凑过来通传,皇妹在瑶光殿门口。
姐妹俩一见面,肩并肩走了两三步就互通情报完毕。
知道了皇后弟弟的腌臜事后,姜遥沉吟一会,决定不去找皇后了。
长裙如蜀地般重峦叠嶂,姜遥对着皇妹也不用顾着仪态,干脆拎起来在榻上落座。
姜遥摸摸下巴:“宣恩侯家的小崔啊。”
宣恩侯就是皇后的爹,但早年斗不过皇帝,气血上头落下病根,近来年事已高,更是很少出现在人前。
十几年过去,如今许多官员听到宣恩侯,都要想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于是他的好大儿崔炳严,仗着地位高又没人管,天天领着一大群地痞流氓,到处惹是生非,在民间作威作福。
背靠一个皇后姐和一个侯爷爹,崔炳严即使打死几个平民,只要他不入朝为官,告到皇帝那也只是训斥几句,罚跪几天。
更何况,这种案子根本没有上达天听的机会。
姜遥:“就算皇后知道他开伎院,恐怕也不会罚他什么。”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唯余铜炉中火星噼啪的声音。
望着跃动的星子,姜遥心中哀叹,那么多女子的命运,却还比不上太子信教更能让皇后吃惊。
皇妹将姜遥的思绪从远处拉回。
那圆溜溜的眼瞳一转,仿佛打定主意。
姜狸两手藏在背后,故作神秘地在皇姐面前晃。
姜遥一手支颐,笑起来格外明媚:“又有礼物要送我?”
姜狸:“姐姐真聪明!”
两手不再躲藏,姜狸右手握拳放到皇姐眼前,手轻轻一松。
坠下一枚深翠玉佩。
瞧着挺眼熟的,姜遥盯着玉佩坠着的流苏,不断回想。
“诶。”想起来了,“是质子殿下腰间的那块?”
姜狸眉眼弯弯:“正是!”
紧接着,姜狸双手扶住玉佩的两边,用力一掰。
冰裂之声乍起,玉佩成了两半。
姜狸将其中一半递给皇姐:“给,你和萧淮舟的定情信物。”
嗯?
姜遥恍惚了一瞬,很快就想明白其中关节。
给小崔量身定做一个大案,大到皇帝都保不了他。
譬如,象征两国友好外交的质子殿下被发现死在他的府上。
这是一招险棋,姜遥不安地问:“侯府府兵众多,可有把握?”
当年能随皇帝打江山的崔家府兵,实力自然相当很高。
皇妹收起另一半玉佩,黑眸中燃起燎原星火:“姐姐放心,秦姐姐熟知府兵调度,她会帮我。”
见皇妹志在必得,姜遥亦不多言,起身理了理衣裙。
她也要去完成她的任务。
幸好,今日这身隆重的打扮并不会浪费。
……
坤宁宫,大公主求见。
皇后和皇帝相视一笑,忙让人进来说话。
大公主一身流光溢彩,衬得人风姿绰约,矮身施礼时如鸾停鹤峙。
上天眷顾,这两人待在一个地方。
她不用哭两次了。
皇帝对大公主十分满意,朝她笑道:“你来得正巧,朕和皇后还在聊你明年建府的事呢。”
却见他的宝贝女儿低垂着头,落下一串水做的珠链。
是哭了?
皇后当即想到萧殿下那小子,蹙眉问:“遥儿,快起来,发生何事了?”
姜遥抬头,一双杏眼汪汪,盈满苦水,一道清泪恰如其分地滑过左边脸颊,鼻尖和上唇红着,刺得皇帝心肝疼。
“告诉朕,谁欺负你了?朕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皇后身边的嬷嬷很有眼色地扶起大公主,将其带到圈椅中安坐。
每走一步,大公主就哭得越厉害,待坐下之时已是梨花带雨,谁见都怜。
在皇后皇帝聚焦的目光中,大公主啜泣着开口:“萧殿下,萧殿下他突然不肯见我了!”
主位上的两人对视一眼,各自了然。
皇帝:“大胆竖子!朕这就下旨,打他几板子。”
大公主拿着手帕抹眼泪:“不可!他身子那么弱……”
皇后一边眼神安抚面色铁青的皇帝,一边对大公主循循善诱:“从头开始说,是怎么一回事,他敢与你义绝?”
“先前,先前他还赠我这半块玉佩,与他手中半块合在一起才算完整。”大公主的伤心感染了在场所有人,“他说,这就是他的心意。”
大公主掏出半块翠玉,睹物思人,说到动情处,眼泪更是像鲛珠般滚落。
“可是,不久之前,我出宫寻他,却见萧府大门紧锁,后来好几次都是如此。”
话到此处,皇后皇帝大概掌握情况。
这小子,知道自己配不上大公主,就以退为进?还是说当真识趣,自行斩断孽缘。
大公主突然想到什么,突然激动:“父皇,你说萧殿下他会不会是出事了?”
皇帝不想听到女儿念叨质子的名字,自顾自做主:“朕看他对你并非真心,还是父皇为你挑选几个身家清白、品性纯良的面首,到时候等你开府,也好有人为你料理。”
姜遥心中揶揄,谁要野男人脏了她家的地啊。
见大公主脸色不愉,皇后出来打圆场:“好了,遥儿专情,也是一时心焦,会想通的。”又躬身哄姜遥,“过几日端午宴,我给萧府发份请帖,料他不敢不来。”
大公主顿时雨过天晴,扭扭捏捏终于歇了哭声,红着眼眶谢过皇后。
还将手中残破的玉佩往二老眼前展示一番。
末了,姜遥不失时机地加了句:“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好像演得过头,皇后看上去有些反胃。
……
当大公主失恋的消息传遍皇宫的时候,姜狸和秦晩青爬上了宣恩侯府的房顶。
夜风抚过青黑色的衣摆。
得知三公主要治崔炳严,秦晩青爽快加入。
似乎与母亲有过争吵,秦晩青眉头紧锁,周身环绕着肃杀之气。
秦晩青凝神:“侯府大多府兵都在屯田之处,府上只有三队精兵,扣掉轮值,正在巡逻的只有两队,一刻钟后可行动。”
不得不感慨崔家的位高权重,竟然能豢养私兵。
当然,在与皇帝亲如一家的时候,这些兵力也能计入天子私兵;就算两家冷战,皇帝忌惮这些有从龙之功的士兵,也不敢过于为难。
姜狸点头表示准备就绪,反手摸了摸身后的绑着白布的尸体。
姜狸自然不可能去把萧淮舟从土里挖出来。
三条腿的□□难找,违法犯罪的男人满大街都是。
此人调戏妇女,意图强迫,姜狸和秦晩青天降正义,一人拿着一根木棍,仿照着崔炳严手下的打法,当场让恶徒表演一个死得其所。
既然他身材与质子相仿,便赏他风风光光地死在侯府吧。
她们藏在崔炳严的院子上方。
按照情报,院子的主人正在回来的路上。
只有一刻钟的行动时间。
等到精兵短暂离开,两人开始动手。
两人小心翼翼地揭开瓦片,这间屋子是姜狸特意挑选,里头没有人,且有一大锅油。
黑暗中,姜狸和秦晩青如猫般跃下,没发出一点声响。
屋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崔炳严应该没少在这里折磨人。
秦晩青将尸体抛下,揭开活结抽出白布。
姜狸将那半玉佩塞到尸体怀中,转身拎起那锅油洒在房间四周。
秦晩青将架子柜子放倒抵住房门,延缓破门的时间。
两人动作利落,一点时间都没浪费。
精兵又要再次巡逻到这个院子。
在他们到来之前,两人原路返回。
姜狸点燃一盏油灯,从屋顶洞口扔下,恢复瓦片。
待到巡逻的侍卫发现少爷院子火光冲天的时候,两人已经并肩走在安全的地方。
橙红火光映照在秦晩青脸上,她心中起了少年意气,对三公主说:“我想到东边去,投军。”
秦晩青相信,以她的身手,在军中定大有作为,若当上女将军,还能成为公主的助力。
不成想公主并不赞成。
三公主的目光穿过前方黑黢黢的巷道,仿佛看得很远。
“大丰的军是男子的军,你到了军中,与男子同吃同住,除了日常训练和打仗,还要额外花精力掩盖女身。”三公主悠悠说道。
秦晚青:“我知道。”
“我信你熬得过行军艰难,也信你心志不移。”黑暗中,三公主仰头看她,“但秦姐姐不应该将自己困入男子的标准中,按照他们的指令行止坐卧。”
大丰的军队只招募男子,所有武器、铠甲、马鞍……甚至作息,都是以男子的标准设计。
宵禁的梆子声响起,远处传来救火的喧噪。
秦晩青只听得见三公主的话。
三公主:“宣恩侯靠田庄养兵,难道柳府就没有田庄了么?”
秦晩青声音不稳:“这天下有田庄的世家很多,陛下却只许宣恩侯养私兵。”
三公主轻笑,话语依旧坚定:“收留一些女子,让她们学些武艺,也算养兵么?”
皇帝轻视女子,只防着男兵,可不防女兵。
那漫天纸片闹得满城风雨,皇帝却一点也没有在意柳翠湖,他心里就笃定,一介妇人做不出这种事。
闻言,秦晩青头脑激荡,她既有以一敌百的身手,当然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如她一样的女子。
她眼前浮现出小知举着长枪时坚毅的神色。
秦晩青停下脚步,躬身长长作揖。
秦晩青沉声道:“我会带出一支战无不胜的兵,不会叫殿下失望!”
滚滚烟尘在她身后,她抬头望向公主,眼中亦有火光。
三公主拍拍她的肩膀,让她起身。
姜狸大概猜到秦晩青和她母亲为何吵架。
柳府姓柳,秦晩青也要改姓柳。
三公主试图将严肃的聊天氛围化为家常:“柳姨拿到的不过是你父亲手上的那部分家财,将军府的大头可都在秦毅手里。”
秦晩青自然知道,母亲想她留着姓氏,好分秦家的家产。
但是她不愿意为了一点钱,就顶着秦家的姓,这对她来说是一种侮辱。
她不愿与母亲之间再有阻隔。
三公主顶了一下她的肩膀,反驳道:“钱当然很重要,战无不胜的兵难道都不用吃饭么?”
秦毅手上,可不止一点钱。
“不过啊,我听说秦毅想从旁支过继个义子,为他养老送终。”
秦晩青皱眉,这个她倒不曾听闻。
三公主脚步轻快:“听说,那义子好赌。”
秦晩青仍在恍惚,三公主已经走到前头了。
“走吧,柳姐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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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大公主牺牲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