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空地作演武的校场嫌不够,作学轻功的地方刚刚好。
陌生的大人聚集于此,怕生的幼童躲到堂屋边的果棚下,胆大的直接坐在台阶上看戏。
秦晩青右脚踩着石墩凌空,红衣翻飞,左脚便踏上堂屋的房顶。
紧接着脚尖点地,瓦片被激起一系列清零泉声,人从屋顶的另一边翩然跃下。
像一只山雀。
姜狸想起那日初见,秦晩青就是一袭红衣从天而降,不愧是将门之后。
院子里的大人们心生向往,面露钦佩。
院子里的小孩兴奋得大叫、拍手。
堂屋内的习字少年浑然不觉,被叫喊声吸引,往院内张望。
甩甩衣摆,秦晩青落地后继续步行,悠然走到姜狸面前。
堂屋的屋顶有四五米高,若是在姜狸的时代,人类无论如何也跳不上去。
但这里不是那个熟悉的世界了,姜狸深吸一口气,也去踩石墩。
然后不出所料地落地,像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
可是姜狸不想做普通人,她委屈地望着秦晩青,对方让她站定,要教她运气。
以前觉得所谓丹田之气不过是调动腹部核心的肌肉力量,可这个世界确实存在轻功,运气虽听上去不科学但有用。
姜狸跟着秦晩青的节奏,一呼,一吸。
一呼,一吸。
晨风拂过,带来新鲜的凉气,燕雀飞回,收了羽翼,停靠在颤动的枝条上。
凉气进入姜狸的鼻腔,在腹部缓缓汇聚成暖流。
秦晩青的手很厚实,覆在姜狸丹田的穴位上,很有耐心地引导着。
秦晩青沉声问:“感受到了吗”
姜狸感受到了,暖流渗透血肉,浸润骨髓,倏然暖流又变回凉气,如流如雾,在她身体内外穿梭。
姜狸闭着双眼,身体四面透风,像个一松手就升空的气球,出气口没扎紧,边上升边漏气。
担心自己因为漏气而坠落,姜狸睁开眼睛。
还是这般低矮的视线。
原来自己一直站在地面没动。
姜狸比秦晚青矮许多,被她扶着,对方声音盘旋在头顶,“殿下天赋不错,不用着急。”
顺利找到门道,学起来还算惬意。
练了一上午,姜狸又去踩石墩,这次成功上房,不过在瓦片上立不住,踉跄着滑落,被秦晩青接住。
大公主在旁看得心惊肉跳,不许皇妹再练。
秦晩青倒是觉得三公主天赋过人,不必过分忧虑,并提议三公主接下来可以跟她练练武术,不怕坠落,还能自保。
这是个低武世界,不存在引气入体的修士,能够调整气流让身体更灵巧已经是人类的极限,两方对垒最终还是拳拳到肉的厮杀。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站在空地的两边。
秦晩青使的是军中的掌法,大开大合。
姜狸用的是快准狠的格斗术,她在组织里学了十年,又在职业生涯中实践了十五年。
不同于许多喜欢折磨虐待目标的同行,她倾向于不拖泥带水地一击毙命,这套从孩童开始磨炼的体术一直没有落下,反而被她练得炉火纯青。
她挺不理解那些喜欢延长自己工作时间的同事的。
姜遥不懂武术,起初茫然观赛,一盏茶后便看得出来两人赤手空拳对战,比秦晩青小一号的皇妹没有落下风。
姜遥恍然,梳芙宫中那些奇形怪状的石锁,原来还有这么大功效。
场中切磋很快抵达尾声。
秦晩青抓不住攀援在自己身上的三公主,宣告投降。
两人不是一个路子,武术方面,恐怕她教不了三公主什么了。
三公主的力气没有秦晩青大,但她太清楚将力气往哪里使了,每一个动作都目的明确,能用三分力绝不用五分。
秦晩青活动着肩膀,这里刚刚被三公主反剪过去,有些酸胀。她没见过这样的格斗技巧,一时难以置信。
秦晩青深深地看了姜狸一眼,就算是轻功,估计用不到半个月这位殿下就能出师。
轻巧落地,姜狸释放手脚,转而看向半是震惊半是担忧的皇姐。
成大事者不能畏手畏脚,她向皇姐展示了自身的实力。
孩子们在台阶上坐成一排观战,把小手都拍红了,大姐姐真厉害。
姜遥紧张兮兮地查看皇妹,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对方使劲朝自己使眼色,既是求夸奖也是求信任。
皇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姜遥无奈地替她抚平衣服上的折痕。
“阿狸想做就做吧。”姜遥总是不放心,“我同你一起制定计划。”起码她要将皇妹行事的风险降到最低。
姜狸自然答应。
姜狸有勇,姜遥有谋,她们合起来就是一柄利剑。
看戏的孩童争相模仿刚才的动作,嘴里吹嘘着林姨的朋友都好酷。
多日未能亲至,林举荷没有留在院子里看热闹,而是先到堂屋中检查少年们的功课。
这里像个小学堂,林举荷不在的时候,老师便由年长的少年担任,她们同时还兼任荷善堂的日常运营。
平日管教院子里那些小屁孩的时候无比神气,现在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互相指望着有人能先开口。
林姨看过她们的作业之后就一直扶额,看着纸页不说话。
暴风雨来临前就是这般沉默的。
林举荷无意下雨,兀自苦恼,怎么一段日子不见,孩子们本来都会的知识都还给自己了呢。
她也想过狠狠呵斥她们毫不珍惜这外人求之不得的学习机会,但又想到院中事务繁杂,大孩子管小孩子的一日三餐,还要抽出时间温书,对心思活跃的少年来说的确不算容易。
或许是她未能将老太傅的本领学个十成十,当不好传道受业解惑的老师。
少年的一员——小知,终于鼓起勇气发声,她的功课还算不错,主要是旁人衬托。
“林姨不要生气。”小知不敢把头抬太高,“我们已勉力去学,但总觉得书上写的不对,记不进脑子。”
林举荷瞥她一眼,翻开小知的那页,题目是“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其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
下面答“无父子,无兄弟,岂不宜室宜家耶”。
还有一句“亦可以教国人”,小知没敢往上写。
她们身边没有父子兄弟,大院里的女孩子们都是家人,照样过得很好。
她们走街串巷,知道城中不少大门小户的腌臜事,那些人家里都有父子兄弟。可她们院子里这么多人,只有姐妹,没有兄弟,纵有争吵打闹,却是一点龃龉算计都没有。
林举荷皱起眉头,执扇摇风,半天憋出一个“你”字。
而后含糊地说:“这都是经典中的精华,是礼法之根本。”
少年神情犹有不服。
却看到林姨手中的纸张被抽走,落到一个漂亮姐姐的手上。
姜遥已经扫过了小学堂里放着的课本,现在又仔细翻看学生的作业。
罚站的少年知道许多坊间的见闻,却不知皇宫里的皇女,只知道林姨的朋友来探望。这位姐姐举手投足都很优雅,引得她们都纷纷大胆起来,悄悄抬眼看她。
姜遥放下纸张,回头问身后皇妹一个问题。
“阿狸,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们可以将萧淮舟的书都运来这里?”
姜狸挑眉看皇姐,一旦入伙,只会越陷越深。
姜遥毫不心虚,反正人都不在了,那些书太久没人看,会发霉变脆的,万一被人发现质子出逃萧府被查封,那么多书可就彻底浪费了。
况且,萧淮舟有意造反,看的书多有实务,算术、工学、农务,都比大学中庸更有钱途。
皇妹笑着说好,她知道萧府不引人瞩目的后门开在何处,两三辆驴车,来回两趟即可。
林举荷总觉得这两姐妹最爱在她面前说她不该听的机密。
幸亏院子里也没几个孩子知道萧淮舟是何人,更没人知道这个维持着两国薄弱和平的殿下已不在京城。
林举荷揉着太阳穴,如果最上面那位知道这事,京中,不,整个大丰都是一番风雨。
两位公主谈论质子私产的样子,不比听到她的故事更大惊小怪。
看来课程还需重新编排,老太傅教给她的四书五经不中用,林举荷让几个少年都先出去做事,又让公主们坐着休息。
宫里这两位显然有话要说。
大公主轻咳一声:“我有办法处置傅宝信。”
林举荷心头震动,猛然抬头。
傅宝信其人,靠家势当上正经官,压榨妻子才华走到今日,现在遭到君王厌弃,停职在家。
皇帝想摘掉暗戳戳讽刺自己的傅宝信,又不想显得自己小肚鸡肠。本来他对秦毅寄予厚望,结果现在大将军缄口不言,躲到军营里去,弹劾的事情不了了之。
那么她们帮皇帝再找一个帮手就是。
“还须你回娘家一趟。”大公主音如钟磬,“说服御史中丞,向父皇提议将傅宝信外调。”
御史中丞,是林举荷的生父。
要林举荷日日对着傅宝信,怕是本就不长的寿命还要缩短几天;若他死掉,林府绝对第一时间将女儿拆骨入腹,吞掉亲家的遗产。
最好将傅宝信调到穷乡僻壤,皇帝必不会赏赐宅院食邑,他只能孤身赴任,过个三五七年再回京述职。
三公主笑道:“眼不见心不烦,父皇也会很高兴的。”
两位公主居然要送自己这么一份大礼,林举荷心想,莫不是要把自己整个打包送进瑶光殿才能够。
不过,对于回娘家,林举荷本能地抗拒,一家人都不欢迎自己,她去劝说,能有几成把握?
大公主摇摇头,直视那双异瞳:“谈判的基础并非情谊,而是利益。”
傅宝信是太子党,林家主动结这段姻亲,多半也是为了攀上太子的船,相信林家很愿意为太子保住一员爪牙。
更何况,这是为陛下分忧的天赐良机,说不定从此得了青眼,阖家扶摇直上。
至于太子原先交托给傅宝信的事务和恩赐,会不会就此流入到林家手上,就交由他们自由想象了。
如此一本万利,之中最不起眼的就是女儿的幸福,也好在林家并不在意女儿的幸福。
林举荷食指轻敲颧骨,消化着大公主的话,在腹中拟着草稿,大概知道届时该说什么话。
姜狸坐在侧面,瞧着那只淡蓝色的眼瞳逐渐激动,两手搬动屁股下的板凳,向着林举荷的左耳凑得更近。
“等尘埃落定,就请林姐姐敞开手脚,与我一同干一番大事业!”
搞事情,是需要钱的。
在古代架空新晋翻不到自己,原来被分去纯爱频了,不知道怎么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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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荷善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