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饶看着盘中的野菜,良久,夹起一根送进嘴里。
才刚嚼了两口,殷雪雅忽然疾步走过来一把按住安饶的下巴,柳眉紧拧急道:
“快吐出来,这个有毒。”
安饶笑笑,拂开她的手,嚼完了野菜咽下肚。
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一举动。
他这是要畏罪自杀?
评委颤颤巍巍站起身,扒住旁边的工作人员,豆大的汗珠如雨下,几乎是有气无力道:“快,快送我去医院……”
其他人也不敢耽搁,赶紧扶住评委往山下走。
但安饶没事人一样,夹起一段带着叶子的野菜放到桌上,用筷子将叶子展平。
他看了眼那道红烧豆腐,又看了眼林景溪手边的蜂蜜。
“不用去医院了,吃点止泻药就行。”
评委一听,眼睛瞪得像铜铃:“你还是人?能说出这种话。”
林景溪捏紧拳头,愤懑道:“你无视那些无辜的小生命就罢了,现在连人命都能随意玩笑?”
安饶做了个深呼吸,迎上众人犹疑的目光,指指桌上的野菜,道:
“石龙芮和水芹的确长得很像,很容易被混淆,但石龙芮开黄花,水芹开白花,叶片也不一样,前者是掌状分裂,后者是羽状分裂。”
说着,他从砧板上拿起小白花捻着转了一圈,笑道:“你吃的是水芹,不用担心。”
工作人员愣了下,纷纷看向桌上那段带着叶片的野菜。
羽毛形状的叶片布满分裂网,淡雅的小白花随风拂动。
工作人员愣了许久,轻咳一声:
“不好意思小安,确实是我们知识储备量太少,再加上评委有不良反应,所以造成了误会,对不起。”
安饶大方一笑:“没关系,要我可能也会误会。””
随即,他看向愣在一旁的林景溪,微微一歪头,饶有兴趣地打量他:“溪宝你懂得还挺多,一般人可不知道石龙芮。”
林景溪暗暗攥紧了手,看也没看他,马上走到评委身边:“对不起,是我给大家造成误会了。”
说着,在镜头怼脸的情况下,他回过头委屈地看着安饶:“抱歉,是我小题大做了,你能原谅我么?”
安饶扬起嘴角,眼中却没有一点笑意:“不用和我道歉,和大自然道歉吧,为你的生存提供了便利,反过来还要遭你口舌。”
林景溪咬住下唇,竟然真的转向身后的大山,微微委身:“对不起大自然,我……”
“够了!”一声冷喝打断了林景溪可笑的道歉。
徐任宇疾步冲过来挡在安饶面前,对着摄像师怒斥一声:“别拍了!”
摄像师被吓了一大跳,手里的大黑盒子差点没端住交代在这里。
“安饶你有完没完,景溪不是和你道歉了么,何必这样咄咄逼人,他又不是故意的。”
安饶冷笑一声,抬手漫不经心整理着袖口:“他不是故意的我都差点背上杀人犯的罪名,他要是故意整我,我还有活路?”
眼见气氛越来越紧张,评委整个人已经瘫到了桌底,脸色跟鹅毛一样苍白,气若游丝道:“别吵了……快扶我就医……快。”
这时候大家才反应过来:
既然不是有毒的石龙芮,那评委为什么出现了不良反应?
不敢耽搁,赶紧带人下山。
因为突发状况,节目组只好暂停拍摄修整半天,等待评委的检查结果,毕竟他肯定是因为吃了什么东西才导致不良反应,而那东西可能还藏在食材中,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而观众那边却像嗷嗷待哺的幼鸟,张大嘴巴喊第二期怎么还不出来。
导演觉得停到这里既有很强的悬疑氛围,又有很好的教育意义,提醒大家在野外不能乱吃东西,所以他决定这一期就剪到这里。
下午两点,第二期节目准时和观众见面。
比起第一期,有毒野菜再一次引爆话题量,成为节目播出以来收视率最高的一期。
但诡异的是,弹幕似乎少了很多,很少再看见类似于“溪宝最棒”之类的弹幕,大部分却是:
【文盲卖弄什么知识分子人设,还诬陷安饶分不清石龙芮和水芹,林大嘴分得清自己爹妈的性别么?】
【哇,忽然觉得安饶小哥哥真的好能干,又会挖笋虫又会认野菜,我宣布,从今天起我就是十年老粉!】
【饶饶简直六边形战士,会画画会书法会求生啥都会,想建他的超话,有姐妹来么?】
【姐妹快建!爱你!】
当然也有:
【笑死人了,谁不知道综艺节目都有剧本的,估计是楚观南这个傻逼想带他老婆特意请人写的剧本罢了。】
【前边的嘴巴放干净点,南南也是受害者好么,安饶早就被扒透了,不知道去搜关键词“下药”。】
看着撕得天昏地暗的弹幕,导演笑得极其得意,不过为了避免一些冲突,制作组还是把安饶和徐任宇吵架那段给剪掉了。
下午三点,距离天黑还有四个小时。
现在这种情况别说让徐任宇喜欢安饶,能正常说话都是个问题。
那个惨绝人寰的惩罚会是什么,总不可能让他在老虎窝睡一晚吧。
他下意识看向徐任宇,就见他起身离开了帐篷。
伤害了自己的人生导师,徐任宇现在不想看到安饶的脸,他想出去透透气。
穿过竹林来到一处低矮的山崖前,望着眼前开阔壮丽的景象,心情这才平复了一点。
事到如今,他还是觉得林景溪没有任何错,他也是为了评委的安全着想,可能的确判断失误,就被安饶抓住得理不饶人。
想起林景溪那张委屈的脸,越想越气,徐任宇抬脚踢飞脚边的石块。
脚下的地面忽然松动,他还没反应过来,地面忽然塌陷了一块,瞬时间,他整个人随着那块被他踢飞的石头一脚踏空,顺着山崖滚了下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任宇醒来的时候,入眼便是天边绚烂的晚霞,将他满是伤痕的脸映照成橘红色。
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环顾一圈,发现自己正躺在山崖下面的河流旁。
幸好山崖不算太高,他这才勉强捡回一条小命。
徐任宇尝试着想坐起来,右腿却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他支起身子一瞧,右腿半截裤子不翼而飞,鲜血淋漓已经开始慢慢凝固,膝盖肿成青紫色,像一只大馒头,并且隐约能看出来骨头好像错了位。
他紧咬牙关坐起身,抬头看向山崖,喊了声:“有人在么!”
但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最终,他长叹一声,重新躺下去,望着那抹艳丽的晚霞,忽然笑了出来。
如果他没猜错,现在应该是下午六点多,自己消失了整整三个小时,却始终无人发现。
最佳男配又怎么样,那些人表面祝贺他夸他大器晚成,谁不知道他们私底下还是对自己一口一个草根龙套地叫着,如果是楚观南或沈懿,恐怕少一秒他们的镜头,节目组都会急的把整座山翻个遍。
自己已经三十五岁了,吃青春饭的艺人还有几年能供他折腾的,或许这个最佳男配,就是他演艺生涯中的休止符。
徐任宇深吸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徐任宇——”
倏然间,细微的喊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徐任宇猛地睁开眼睛,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下一秒,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沿着山崖陡坡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他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使劲揉揉眼,一个猛子支棱起上半身。
那个历尽千辛万苦往下爬的人……
是安饶。
安饶找了两个多小时,山顶又有视觉盲区,下来后终于在山崖底下看到了徐任宇,他顾不得自己擦破的手掌,一路小跑来到他身边,望着他鲜血淋漓的腿,皱眉问道:
“没事吧。”
徐任宇觉得很可笑,第一个找到他的人竟然是安饶。
他挣扎着往上起,别过脸。
“你别动。”安饶按住他的肩膀,“你的腿骨折了,如果贸然移动可能会二次错位。”
安饶环伺一圈,在河边捡了根大腿粗的断木,从腰后抽出斧子使劲一劈,震的他掌心生疼,撕裂的伤口顺着把手渗出丝丝鲜血。
徐任宇看着他,皱了下眉。
安饶将木头削成两块木板,抬手撕下一圈衣摆,然后将木板固定在徐任宇的腿上,再用布条绑住两块木板,防止骨头再次错位。
剩下的一截布条,沿着他的大腿扎紧,防止伤口继续流血。
做完这一切,安饶手上的伤口裂开了三四公分长。
他眯起眼看向山顶。
进山时就已经把所有电子设备全部上交,他现在没办法联系节目组,但徐任宇真心耗不起,如果他再爬回去喊人,等节目组下来,徐任宇这条腿就废了。
安饶思忖片刻,忽然轻轻将徐任宇拉起来,自己半蹲下身子,低声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徐任宇看着安饶的后背,眼中一闪而过一丝奇怪的情绪。
安饶虽然个头和他差不多,但体型比他瘦很多,如果他打算背着自己往山崖上爬,徐任宇很想劝他放弃。
安饶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回过头,就见徐任宇歪斜着身子站在那里,眼神缥缈。
“觉得我背不动?”安饶笑笑,伸手拉过徐任宇的胳膊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接着,他卯足了劲儿往上站直身子,纤白的脖颈暴出条条青筋。
真的很重。
他背着徐任宇,一百五十多斤的重量压的他双腿打颤,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却很坚决,无论前方是什么样的艰难险阻,他都要将他的搭档背回去。
很小的时候,哥姐趁爸妈不在家,欺负他让他出去罚站,只有六岁的他孤零零一人窝在家门口的小花坛里,一直到夜里十二点多,哥姐也没同意让他进门。
那个时候他就想,要是有一个人能从天而降,带自己离开这个让他感到痛苦的家就好了。
现在的徐任宇,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安饶背着徐任宇走平地就已经很艰难,爬坡的时候他差点带着徐任宇一起滚下去,几乎是半跪着往上一点一点爬。
晚霞渐渐散去,青灰色的夜幕从黑暗的边缘融化滴下。
“别管我了,你自己走吧。”徐任宇有点不忍心,看着安饶裤子都磕破了,腿也在流血,便忍不住道。
安饶没说话,继续咬牙往上爬。
徐任宇沉默半晌,声音低沉:
“你明知道我讨厌你,还管我做什么。”
安饶反问道:“如果是你,看到有人受伤躺在那你会坐视不理么?”
徐任宇扭过头,声音有些别扭:“那得看躺在那的是什么人。”
安饶勉强扯出一抹苍白的微笑,抬头,看着漫天繁星。
“说实话,我到现在也对你没有一点好感,可大多数时候,我们无权决定自己的人生,也无权决定躺在那的是敌人还是恩人。既然给了我这个剧本,我只能尽力把它演好,即使它并非我所愿。”
徐任宇的眸子颤了颤,他看着安饶的后脑,心头猛跳了一下。
“我觉得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有体会,不是么。”
安饶稍稍侧过头,唇角含着温柔似夏日晚风的笑意。
徐任宇忽地睁大眼睛,瞳孔中映照出的全是安饶明媚的笑,他慢慢收紧双手紧紧揽住安饶的脖子,脑袋轻轻靠在他的颈间,良久,轻不可闻地说:
“嗯,你说得对。”
“没了?”安饶一挑眉,笑问道。
徐任宇沉思片刻,双手收紧。
似乎是鼓起很大的勇气,轻声道:
“和你搭档,真的很幸运。”
*
回到营地的时候,安饶整个人已经虚脱,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徐任宇安置好之后,慢慢倒在地上,只剩喘气的份儿。
工作人员正凑在工作间打牌,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徐任宇无故消失了几个小时,见到伤痕累累的二人,这才后知后觉赶紧把徐任宇送往医院。
安饶疲惫地闭着眼睛,汗水晕湿头发,顺着苍白的脸颊缓缓滴下。
忽然间,眼前黑了下去。
慢慢睁开眼,对上了楚观南不苟言笑的脸。
他俯视着自己,神情淡漠。
安饶勉强笑笑,依然不忘自己的人设,努力抬起手,声音疲软却不忘撒娇:
“老公,我好累,帮我揉揉腿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