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石山不高,不过半个时辰,两人就爬了大半。在半山腰的时候,叶初发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流,温度明显要比周遭的空气要高一些,跟着这股风,他们发现了一块很大的,没有被网覆盖的空缺,叶初躬身走了出去,观察了周围无异后,才拉了朱依依出来。
火石山上并没有火石,相反,这座山上草木葱茏,植被茂盛,乍一看与周遭任何一座山没有区别。五月的清晨还很凉快,快到正午,热气就从那些汁液丰沛的草木中蒸腾了起来,钻进人的鼻腔,朱依依用手扇风,打了个喷嚏,此时,他们已经快爬到山顶了。
而刚才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流消失了。
叶初的脚步猛地慢了下来。
反观朱依依这边,他脚步轻快,三步并作两步爬到山顶,手搭凉棚往山下望,在绿树浓荫的枝叶中间,看见了碧水环绕的溪水乡,此时红浪翻滚——
是家家户户为了祀游在门前挂上的红绸。
“真的很像一条鱼,大概是一条红鲤鱼。”朱依依想,此时的阳光刺眼,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就是这一眯眼,在模糊晃动的视线中,他忽然有了一种溪水乡游起来的错觉,它在动!
不对,不是溪水乡在动——
是人!
在翻飞的红绸间,全是密密麻麻的人挤在里面,是为了观看祀游,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
坏了,朱依依想,竟然来了这么多人。
从锁仙网的封锁中脱出,叶初就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周遭包围过来,这种感觉很难描述,像有人在耳畔低语,可是听不清。
叶初看了一眼朱依依,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
“看来只有自己感觉到了。”叶初想。
“叶初!快点儿!”朱依依在前面的山顶朝他奋力招手。
“来了。”叶初朝朱依依笑了一下,往山顶走去。
没几步路了,叶初踏过哪些厚厚藤蔓覆盖着的地面。
这条路平常应该也没有人走,在山脚就立有界碑,除了送鱼灯上山,平日里村民并不能靠近。他无意间瞥了一眼旁侧,那是一大块见方的青石,周围有人工青砖围合的痕迹。
青石中间除了少量枯叶,还有些焦黑的痕迹,可能有人在这里焚烧过什么。叶初脚下微顿,往那块石头的方向转了转脚尖,走过去。
离得越近,耳畔的低语声就越响,话越来越密,可依旧听不清。
叶初“哗——”地一声展开纸扇。
说时迟那时快,青石突然向后一翻,像是一块翻板,从那翘起的缝隙中嗖地伸出一条手臂粗的藤蔓,朝着叶初的脚踝游去。速度极快,如草丛中发现猎物的蛇。
“叶初小心!”朱依依自上而下冲出,飞星直接斩断了还没够着叶初脚脖子的那条“蛇”,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朱依依就被叶初死死扣住腰搂在怀里,二人紧贴着朝后飞退数十步,叶初抬着右臂,并指指挥着纸扇的行动——朱依依扭头往身后望去,是数百根极粗的藤蔓,藤蔓上还裹着数不清的青苔和蕨类植物,带着泥土特有的腥气,齐刷刷朝他们这边包来。
白纸扇快如闪电,它灵巧穿梭其间,所到之处,藤蔓眨眼间就被切断,纷纷坠落。
“这是什么?”朱依依站定,二人默契地相背而立。
“冥蛇藤。”叶初简短地回答,“它们原本是生在九幽深处的谷底,以九幽谷底的热海熔岩为食,我曾经在那里被这些藤缠住,是鼓——”
他眼角余光看见后侧也有数不清的藤蔓向他们爬来。
“依依,先离开这里。”叶初说。
“好!”朱依依应了一声,初妄终于出鞘,与飞星同时刺出,一个不动声色,另一个却是少年意气风发,恨不得斩断了所有挡路之物,只为心爱之人开路。汹涌剑意降于周遭杀气腾腾的藤蔓之上,一时间断枝如落雨般砸向地面。
“走!”叶初抓住朱依依的手,二人从那片砍出来的空缺中飞身出去。
却看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
溪水乡。
日上三竿,村中的人逐渐增多,不乏打扮得光鲜亮丽的人物,有人坐着轿子来,一时间将那溪水乡挤得水泄不通,整个村张灯结彩,红绸猎猎迎风,经过宗祠时,众人凑在木栅门前,看摆放在里面的鱼灯,发出阵阵惊叹。
沈玉看见了蹲在门槛上啃饼的章乾,两人眼神交汇,章乾向他点了个头,随后又微微摇了摇头。
看来符咒已改,可其中更深的联系,章乾还未弄清。
沈玉这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头灯到底会摆放在哪里呢?此时她已经将溪水乡绕了个遍,旁敲侧击问了那些来人也说不知,除了那一眼就望得见底的简陋宗祠,并没有更好的位置可以摆放。
依照今日几人的讨论,此次祀游仪式的重中之重便是头灯上山,若是在那之前没有找到,整个溪水乡,甚至所有从外地慕名而来的游人,都会被牵扯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姑娘,姑娘。”沈玉扭头,见一干瘦老妪,此刻正扯着她的衣裳角。
“老人家,何事?”
“小娘子也是来看祀游的吧?快正午了,要不要来我们酒楼用个饭呐?来晚了,就没座了。”
沈玉看着着老人家年纪很大,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便道:“好,吃饭就不必了,我去打个酒,对了,老人家,溪水乡附近,可还有些什么可去之处?”
老妪凑着耳朵听了半天才说:“倒是还有一处,乡里管它叫娘娘庙,在村尾那边出去,不要走大路,沿着边上小路一直走,看见一棵大松树,就是了。啊,你们今晚来看的祀游的头灯,就放在那庙中。”
沈玉道:“多谢!”说完就要走,却被那老妪一把拉住:“小娘子,酒不打了?”
沈玉看着那骨瘦如柴的老婆子,说:“要么,我去打壶酒吧,再买些饼子路上吃。”
老妪喜笑颜开,领着沈玉去了酒楼,一路上,沈玉想多打听些,又问道:“老人家,村尾的娘娘庙,有什么说法么?”
二人迈进酒楼,沈玉扶着老妪跨过门槛,就听她说:“据说溪水乡还没建在这里时,娘娘庙就在那山包上了,当时定的村口是娘娘庙附近,有人嫌那是座野神,想拆咧,可一开工,就电闪雷鸣,那些曾经参与的人,都遭了难,如此一来,更无人敢拆。最后只得将村口选到如今的位置。”
沈玉递上酒壶:“竟然还有这样的缘由,可若真的想拆,请了天师来,总不可能拆不掉吧?”
伙计接话道:“拆不掉,是说村尾不远处那座娘娘庙吧,拆不掉就是拆不掉哇,那庙中的塑像可邪门咧!我们乡的人,都不喜欢和别人提起,觉得晦气。”
沈玉追问道:“是什么样的塑像?”
伙计递上饼子和酒壶,笑道:“您只要记得别去就行,别的我也不知道了。”
沈玉递过铜板,转身一看,方才那老妪已经不见了。
沈玉觉得古怪,又问:“我再多嘴问一句。乡里祀游的头灯,一般摆放在何处?”
伙计眼神一闪,笑道:“除了宗祠,还有哪里能放?”
他背过身,不再和沈玉说话。
看来还是要去那座娘娘庙看看,沈玉暗忖。依着老妪所言,她沿着河走出了溪水乡,又沿着山道走了几里,远远看见一座小庙,外形古朴,形制不似乌唐建筑。
这山路似乎少有人来,野草疯长,沈玉拨开眼前杂草,走进庙中——
眼前,是一座和千岩山龙月寺中那尊人龙缠绕的塑像一模一样的塑像。莲花座上,白衣女子脚踏赤龙,龙尾盘踞在女子裙裾,龙首则从女子右后肩向前伸出。
不知为何,再看到这尊塑像,沈玉竟从这其中,咂出了些旖旎的味道。之前听朱依依说,塑像中的女子名为天锦,是她身上那条人首龙身的龙——也就是传说中的上古之神烛鼓的爱人。
龙月寺到底与天锦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所有爻月人的魂归之地都在那里。
异于常人的寿命与姣好的容貌对于爻月人来说,究竟是祝福,还是诅咒。
沈玉想不明白,但直觉告诉她,叶初或许知道——如果他还记得。
有风将贡台前的红布吹起,也吹来了殿后几人模模糊糊的交谈声。
“道长辛苦,每次都亲自过来,放置这避火珠。”
“无妨无妨,能保这十里八乡太平,是我辈修道人之责。”
沈玉贴在那塑像之后,待二人走后,才现身查看。
果然,一座几乎有一个半人高的鱼灯就摆在此处,比宗祠内那些鱼都要大得多。而那鱼口中衔着的,应该就是方才那道人口中的避火珠。
沈玉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这哪里是什么避火珠——炽刃之力正在那透明的珠子里翻滚。
黑气溢出,霜月感应到了什么,忽得于半空中出现,就要朝那珠子劈去,沈玉伸手抓住了它。
她将霜月收入剑鞘,按住。剑柄发出震动,似是不满主人的决定。
“不要轻举妄动!”沈玉低声道:“且耐心等一等,看看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走出娘娘庙,沈玉站在那棵老松前,山风阵阵,将她脑子彻底吹了个清醒。
与此同时,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其实从那老婆子抓住自己时就有了,隐隐约约的——
明明今天酒楼不缺人用饭。
明明她没有问那老妪头灯在哪。
明明那酒肆的伙计说,大溪乡的人都不愿意来这娘娘庙,因为太过邪门,也不愿意和外乡人提起。
......
沈玉有些汗湿了的脊背,此时被风吹得冰凉。
她是被人刻意引到这里的。
或许他们一进村的时候,就已经被发现了。那么现在章乾和朱依依,是否遇到了危险?
必须马上联系到他们!
沈玉迅速抽出月丝化成灵鸟两只,同时,握紧了霜月的剑柄。
日头开始西斜,远处山脚下的大溪乡中,突然传出几下鼓声,打破了山里的寂静。
接着,是一阵傩戏开场的锣鼓奏乐,祀游前的一系列准备活动要开始了。
锣鼓喧天声中,山风呼呼地吹,带动着地面茂盛的野草也往一边倒去,沈玉突然腾起,向那丛中斩下一剑——那是个风师的头颅。
头颅发出桀桀的笑声,顺着山道咕噜噜往下滚去,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笑声听起来像是之前娘娘庙里那位道长的。
沈玉追下去,正看见五六人沿着山道,往这娘娘庙的方向来,应该是来扛鱼灯的。
沈玉停下脚步,躲到一旁。
是就此打道回府,还是回大溪乡一探究竟?
沈玉只思索了一瞬,就做了决定。她未做丝毫犹豫,提剑下山,直奔大溪乡而去。
暮色里,大溪乡中的家家户户的灯都已点起,勾勒出大溪乡的轮廓——像一尾发光的大鱼。
1.爻月人这个种族看似优越(寿命长,长得好看),但确实只是上层人士(这里特指天神)之间斗争或者置气的牺牲品,沈玉这个时候已经察觉到了,她本人并不热衷权力,但她依旧有自己的使命,也要救自己的爱人。
2.其实沈玉和叶初是同一类人,自身能力很强但没什么**,甘愿为爱人奉献,也赞同对方理想并且愿意为对方去实现的那种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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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大鱼(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