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也有宵禁,不过治病救人的事,算是特例,官府知道了也不会追究。
贺绯之前来过镇上几次,对这里还算熟悉,对驾车的村长儿子道:“叔,再往前走左拐。”
“好。”
他们在镇上最好的医馆前停下,牛车一停,贺轻兮就跳下车,敲响了医馆的木门:“救命啊,开开门,救命啊。”
“……来了来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打开门。
贺绯抱着潘簌他娘进去:“人命关天,还请小兄弟唤一下你们这里的大夫。”
少年瞥见潘母通红的脸,凝重道:“你等着。”
他朝后院走去,不多时,一名五十出头的男子大步走了出来,对方蓄着山羊胡,两鬓生了华发,或许是经常皱眉的缘故,眉头有一个深深的川字痕迹,但一双眼睛却格外犀利,不同于年迈者的浑浊。
贺绯立刻让开,恭敬道:“大夫,恳请您救救她。”
潘簌也期盼地望着他。
贺轻兮偷偷握住潘簌的手,小声安慰:“会没事的。”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大夫身上,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贺绯也有些着急,在古代高热是会死人的。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后面贺绯他们甚至被请了出去,贺绯搞不明白,怎么的,还怕他们偷学啊。
那他也学不会啊,又不是看一眼就能复制。
村长儿子无语:“大夫是怕我们影响他。”
贺绯:“………喔。”
他们在医馆等到丑时,大夫才出来,“好好看着,天亮前没有再发热,人就救回来了。”
说完,他就要回后院歇息,贺绯赶紧道:“大夫大夫,这里还有一个病人呢。”
老大夫眉头都皱紧了,贺绯莫名有点怂,但还是凑上去,指着潘簌:“就他,你看他脸色都白成那个样子了,您不帮帮他,我都怕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大哥。”贺轻兮小声道。
贺绯哼道:“我又没说错。”
老大夫上前给潘簌把脉,脸色越来越难看:“胡闹。”
“你这个年纪就拼命损耗自己,是想英年早逝不成。”
潘簌低着头没说话,半边身子都融入了阴影里。
贺轻兮帮衬:“不是的,他也是没办法。”
贺绯:“劳烦大夫开个方子。”
“开什么方子,让他吃饱就成了。”老大夫一甩袖转身离开。
贺绯走向医馆学徒,拿出三文钱:“劳烦小哥帮忙煮碗面。”
学徒大方收了钱,“你们在这里歇着吧。”
一刻钟之后,学徒端了一大碗面疙瘩汤过来,对潘簌道:“快吃吧。”
“多谢。”
村长儿子已经睡着了,屋里安静得很,只有潘簌吃东西时细微的咀嚼声。
他是真的饿得狠了,尽管已经克制,还是吃得狼吞虎咽。
贺绯看了两眼,就收回了视线。
他在潘簌身上看到了他曾经的影子。
他压住了心里的回忆,进去看了一眼潘母,发现对方的呼吸比较平缓了,就找了把椅子,抱胸睡下。
贺绯再醒来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潘母中途醒过一次,贺轻兮拿钱让学徒小哥帮忙煮了粥,喂潘母吃了,又喂了药,这会儿潘母睡了过去,但体温已经恢复了正常。
潘簌走到贺绯身边,朝他深深一揖,“昨日大恩,潘簌没齿难忘,他日定当涌泉相报。”
贺绯刚醒,还有些迷糊,让他这么一弄,反而彻底清醒了,贺绯笑道:“成。”
贺绯不放心,让潘母在医馆又待了大半天,确定真的没大问题了,才选在黄昏时候,坐牛车回去。
这前前后后要用到的银钱,他都帮忙垫了。
潘母很是不好意思,回去的路上看着贺绯,几次都欲言又止。
贺绯知道她想什么,眉目飞扬:“婶儿,你家小子有天赋,一看就是个有出息的人。”
潘母高兴又纠结,最后笑笑。
他们回村后,村长儿子把牛车驶回了自己家。
贺绯刚一进屋,孟氏就迎上来:“你这折腾一天一夜的,肯定累坏了。”
“我给你蒸了鸡蛋羹,快来吃点儿。”
从头到尾,她都没给贺轻兮一个眼神。
贺绯略微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
“你别怪妹妹,昨晚是我让她去潘家看看的。”
孟氏不信:“你跟潘家又没交情。”
“这不是同病相怜嘛。”贺绯理所当然道:“之前我被人砸了脑袋抬回来,大伙儿都帮忙。现在潘家有难,都是能帮的就帮。”
“圣人有言:杀人者人恒杀之,帮人者人恒帮之。”
孟氏一梗:“就你道理多。”
贺绯笑盈盈道:“娘不是让我念书明理,我如今明了理,您怎么还是不高兴。”
孟氏说不过他,帕子一甩,径直去了小厨房。
贺轻兮要跟,被贺绯拉住了,“你这会儿过去,就是现成的出气筒。”
“可是……”
贺绯:“别可是了,你也累一天了,歇着吧。”
饭后,贺绯找到贺轻兮,给了她一串铜钱,估摸着有一百文。
贺轻兮都懵了,只觉得那串铜钱无比烫手,磕磕巴巴道:“大哥,你您这是做甚?”
“那小子脸皮薄,自尊心又强,我把钱给他,他说不得还以为我在侮辱他呢。”
贺轻兮僵住,根本不敢抬头,细白的指尖紧紧捏着铜钱:“大哥,你都知道了。”
“你那副样子干什么,你交个朋友,大哥还管你啊。”贺绯拍拍她的肩:“潘簌看着还行,不过你们也半大不小了,男女有别,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
“大哥,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少女顿时羞红了一张脸,如三月桃花,娇嫩动人。
贺绯嗯嗯啊啊应着,摆了摆手:“去吧。娘那里有我。”
贺轻兮应了一声,拿着钱匆匆走了。
孟氏从屋里出来,止不住埋怨:“真是女生外向。”
贺绯嚷嚷:“妹妹就一跑腿的,主谋是我呢。”
孟氏瞪了他一眼,扭头朝贺父的屋子走去。
贺绯这次跟了上去,该哄的还是要哄。
潘家。
如贺绯预料的那样,潘簌不肯要贺轻兮给的银钱,“你们帮我已经很多了。”
贺轻兮又气又恼:“你在这个时候犟什么,救急懂不懂。”
“婶婶就你一个儿子,你非要把自己耗空吗。到时候婶婶怎么办。”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都攥紧了,哑声道:“等秋收之后,就能周转开了。”
“那你也得先吃饱啊。”贺轻兮有点急了,“反正这是我大哥的意思,我就是传话儿的。”
她把钱塞到潘簌怀里,转身就跑了。
潘簌握着怀里的铜钱,脚都抬起来了,最后又落下。
他闭上眼,长长吐了口气,贺家的恩情,他以后一定会还的。
次日,潘簌早早下地干活,快到晌午时,他面前递过来一个篮子。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上面盖着一块白布。
潘簌一抬头,正是贺绯那张朝气蓬勃的脸。眼里有光,神采飞扬,瞧着是一位顶俊朗的男儿。
潘簌愣住了,这两天发生的事,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他几乎都快想不起以前那个讨厌的贺飞是什么样子。
傲慢,粗鲁无礼,欺软怕硬,好吃懒做,窝里横,那个恶棍无赖的形象,跟眼前人完全不搭边。
轻兮也不再说大哥欺负她,而是开始说起她大哥的好。
仔细想来,最开始的改变,好像是从贺飞被砸了头后救回来开始的。
一场变故真的会让人有那么大的变化吗。
“傻了啊,吃饭了。”吊儿郎当的声音响在耳边,拉回了潘簌的注意力。
他看着贺绯递过来的白.面饼子,拒绝道:“我带了吃”
贺绯直接把饼子塞他嘴里,“沾了你的口水,我不要了。”
潘簌:………
贺绯顺势揽着潘簌的背往大树下走:“热死了,还是这树下凉快。”
“给你水。”
潘簌没接。
贺绯翻了个白眼:“我从井里打的,不值钱。”又吐槽:“你这性子真别扭。”
潘簌这才接过水,清水入喉咙,淡淡的甜味弥漫在口中,他顿了顿,偏头看向贺绯。
“干嘛,这井水有问题啊?”他吃了一口饼,含糊道:“我之前喝了,很甘甜的。”
“没什么,很好喝,谢谢。”潘簌垂下眼轻声道。
他吃完了饼后,就想离开,又被贺绯塞了一个过来。
他想还回去,结果贺绯提着篮子都走远了。
贺绯去了村长家的田地,对方一家人准备吃饭,贺绯特别自来熟的挤进去,从篮子里拿出两张鸡蛋饼给村长。
村长瞥了他一眼,默默拿起来吃了。
“叔公,你们这还要干多久啊。”
村长:“再有个四五天吧。”
贺绯就等这一茬:“我闲着也是闲着,过来给叔公搭把手。”
其他人惊讶不已,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结果下午的时候,贺绯还真的来帮忙了。别管人家做得好不好,那态度就不错。
这大热的天,在田里晒着也不好受啊。
贺绯在村长家帮了半天忙,第二天又去当初抬受伤的贺飞回家的几户人家帮忙。
活干得居然也有几分模样。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贺绯去了潘家的田地,其他人也没怎么奇怪了。
潘簌心里复杂难言,低低道了声谢。
贺绯觉得这小孩儿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孟氏就不舒坦了,他们贺家是败落了,可这些年,何曾叫贺飞吃过苦。
如今她儿子竟然去田地里干农活,孟氏真是又气又心疼。
她独自生闷气,第一次决定不理儿子。
贺绯也不跟她硬碰硬,他跑去找贺父,这样那样扯了一通大道理,然后让贺父去劝孟氏。
贺绯是真心觉得贺家村人都不错,不然就贺家这个情形,换了其他地儿,早让人给搞垮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在苦哈哈秋收,就贺家悠哉悠哉。那坐吃山空却怎么也吃不完的架势,多让人心理失衡啊。
再说了,就贺飞以前那德行,他出事了,村里人还肯帮忙,于情于理,也该跟村里人处好关系。
贺父也是这么劝孟氏的。然而孟氏却没听进去。
“当初飞儿救回来后,我就带着谢礼还人情了。”孟氏搅着手帕:“我们家可不欠谁的。”
贺父:………
贺父叹了口气,闭眼养神了。
孟氏委屈不已,她不明白,她都是为了儿子好,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这样对她。
贺家的气氛怪怪的,贺轻兮说话都不敢大声。这样的状态,直到秋收后,贺绯去了一趟镇上,买了孟氏喜欢的点心,给她说了两句软话才消散。
孟氏高兴了,整个家的氛围都轻松了。
贺绯感觉这样不太行,孟氏太多心神都在儿子身上了。
他压力很大啊。
贺绯私下找到妹妹,问她:“轻兮,你知不知道娘喜欢什么?”
“大哥问这个做什么?”
贺绯点了一下小姑娘的额头:“问你话呢。”
贺轻兮捂着额头,鼓着小脸:“娘喜欢刺绣,不过。”
贺绯:“不过什么?”
贺轻兮拧着小细眉毛:“不过娘觉得刺绣都是绣娘谋生的活儿,总认为上不了台面,所以她除了偶尔绣一些小件,其他时候都不碰。”
贺绯若有所悟:“除了刺绣,娘平时不看书吗?”
他记得,古代的官夫人没事儿都会看看游记,下下棋,弹弹琴的。
虽然孟氏的官夫人已经是过去式,但有些习性应该不会变吧。
贺轻兮摇头。
贺绯:………
贺绯不死心,又举例了其他兴趣爱好,贺轻兮都是否认。
“好吧,我知道了。”贺绯抓了抓头发,有点儿苦恼。
他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思考,黄昏时候,贺轻兮敲响了他的屋门。
贺绯:“门没栓,进来吧。”
贺轻兮捧着叠好的衣服进来,贺绯无奈:“我不是说了,这些事不用你做。”
小姑娘眼眸清亮,嘴角微翘:“都是一家人,不分那么多。”
她把衣服放下,随后又拿起来抖开:“大哥,你的衣裳有一处破了,我自作主张给缝补上的,你看看,若是不满意,我拿回去再改。”
贺绯眼眸睁得大了点儿,他看着衣裳缝补的地方,讶道:“你不说,我都没看出来。”
“轻兮,你这手可真巧。”
贺轻兮不好意思:“我比不上娘,如果是娘的话,她会顺着这个地方绣一枝青竹。”
她低下头,小声呐呐:“我刺绣功夫没学到家。”
贺绯刚想开口安慰,却是脑中灵光一闪,“我想到了。”
小姑娘被吓了一跳,不解地望向他:“什么?”
贺绯激动得双拳紧握:“我想到怎么”
对上小姑娘好奇的黑眸,贺绯眨了眨眼,“秘密。”
贺轻兮:???
贺轻兮:!!!
之后,无论贺轻兮怎么问,贺绯都不说。
过了几天,贺绯在练完字休息的空档小声嘟囔:“书上描写的书生,穿得衣服都绣着青竹,祥云,连鞋面都有花纹。不像我,清汤寡水的一身素,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孟氏听见了,哭笑不得:“以前娘给你绣的荷包,你不是不喜欢吗?”
之前儿子不省心,丈夫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孟氏疲惫不堪,勉强抽出时间绣些小件,奈何贺飞看不上,转手卖了都卖不了几个钱。
孟氏误以为儿子不喜欢,渐渐就不弄了。
贺绯不知道内里缘由,也懒得去寻,直接耍无赖:“以前小,不懂事。现在大了,爱美了。”
孟氏对他这幅态度十分受用,笑容宠溺:“好,娘给你绣。你想绣个什么。”
“宝相花纹怎么样,或者竹枝,卷云,兰花什么的。”贺绯也真是搜肠刮肚了,果然书到用时方恨少。
孟氏闻言,细细思量起来:“娘记得你有一件宝蓝色的衣裳,不如给你绣菊纹,衬得人稳重大气。”
贺绯:Σ( ° △°|||)︴
菊……菊纹【雅蠛蝶】
菊花真的被玩坏了啊。
贺绯试图拯救一下自己:“菊纹会不会不太好,我的意思是,我是男子,衣裳绣花太秀气了。”
孟氏:“可你刚不是说宝相花,兰花也可以吗?”
贺绯:………
“我后悔了,我要绣卷云纹的。”那理直气壮的模样,犹如一个大龄熊孩子。
孟氏好脾气应了:“真是拿你没办法。”
“不过我得想想配色。”她陷入了思考中,往自己屋子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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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