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奄奄一息的李其真蜷缩在床榻上呜咽出声,额头不断流下冷汗,黏湿的额发一直顺延到嘴角,不断引逗她吐出那两个名字。
“木娘、木娘、啊啊啊,娘,我想你了阿娘,娘你在哪里啊,为什么抛弃我,为什么都离开了我木娘啊啊啊,谁来、谁来陪陪我!”
她像离水濒死的鱼,耗尽所有力气从床上滚下来,踉跄着往整间房子唯二的出口———一扇半开的木窗前跑去。
那处正好对着一盆盆迎风招展的绿色植物。
屋内的白姜、季文莱、周谋三人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地傻愣了好一会,三张嘴巴张张合合,一时半会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眼看着李其真手脚都扭曲了却还也要向某个方向而去,心思细致的医修白姜眉头皱起来,灵机一动,试着往那窗前走了两步。
外边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由于之前窗棂的遮挡,离得近了,白姜突然看见外边用木架摆了一排排的绿植。
其它都长得很好,绿油油郁葱葱的,一看就知道平时是被精心照顾着的;只一盆,不知是不是遭了虫害,叶片都耷拉着萎缩在一起,更不见一处花苞。
季文莱之前看见了两人的反应,这时候自然也回过味来了,他眼珠一转,当下快步探出身子将那盆最独特的花端了起来,试探着接近痛苦的李其真,趁着空当将其塞进了她怀中。
“李小姐!”他拍拍手上的泥土,吸引她的注意力问到:“你想要的是这盆盆栽,是不是,来,我将它拿来还给你了!”
李其真停顿了一会,终于将眼低下去,颤抖着手去摸那怏怏的绿植。
几人便悄悄松了口气,这时候周谋靠近白姜和季文莱,奇道:“那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安抚得了这位小祖宗。”
白姜喘着气,后怕地回答他:“只是一株茉莉花而已…”
他还没说完一句话,趴在地上的李其真不知道又受了什么刺激,比以往都剧烈地开始动作起来,大张着嘴巴嘶吼到:“娘!木娘!我带你自由,我给你自由!!!”
最后一抹夕阳光在她的尖叫声中撕裂,破碎的芒星四散开来,让她的痛苦感染到脚下这片土地上每一个同病相怜的灵魂。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宴楼玉的天听通尺如同催命符一样炸响了起来,季文莱冷不丁被吓到,哆嗦着手接通通话,就见宴大少的怒气便像炸弹一样爆发了:“怎么回事!为什么鬼魂都突然发了疯,无差别攻击人了!”
飘散在各处的女鬼们已经开始发狂。
在杂乱的哭声里,世界天崩地裂。
———
他们与女修那边的天听通尺镜版通话一直都是开着的,自然也观看完了整个李其真发狂过程。
早在白姜找到那盆茉莉花时元嘉就下意识转头去看自己这一方的窗台,因为两边其实就是铜镜式的再现,按理来说周谋这边有的,元嘉她们这边也应该存在。
可是她并没有看见那盆细弱的花。
元嘉不信邪地探头去扒拉窗棂,可是确实没有茉莉盆栽———其它植物都在,就它没有。
她眼神飘忽不定,直觉其中肯定有什么关窍,可还没等她想明白缘由,李其真那边就又开始疯狂哭闹了,元嘉一时间也被那等惨状震住,脑子里晕乎乎的,又瞧见挤过来的通话中,元理挥舞着长箭却显然力不从心,一时间更是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只想先稳住这位大小姐。
还好一旁还有个扶摇剑修,碧落比她镇定多了,面对眼前这放糟糕的场景也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在吐出浊气的时刻一把拉住关心则乱的合欢修,将自身的力量源源不断通过掌心的热度传递到对方心中去。
她冷静地说到:“切勿惊慌,都在意料之中呢。”
“……”元嘉无语了一小会,你指的这个意料,它是谁的意料?你自己的手明明也在颤抖啊?
毕竟外表再怎么强大,内心也只是个甚至未满双十的小姑娘。
碧落听不到她的内心话,但也感觉自己的双手也在不听话的抖动,于是思考一瞬,干脆解下腰间的碧落剑,展开平铺到两个人四只手掌上。
“……”
好在借由冰凉的灵气抚慰,元嘉焦灼的心情好歹也缓和了许多,也有心情思考正事了,于是她当下便断定到:“不能再等了,必须找到李其真的尸骨安抚她!”
见对方脑子终于转过弯来,碧落点点头,却并没有放开剑,只是继续推论到:“既然那岸找不到线索,尸骨肯定就隐藏在无方镇的某一个角落。”
元嘉也觉得有道理,那么现在问题就来了,李其真的尸骨到底被放在了哪里?
首先排除河边,也不在李府,这时候元嘉顺着梳理到了娄富商,就决定再去外院墙脚家丁们背后探听点消息。
于是她示意自己先离开一会,让碧落抓紧时间将整个屋子再仔细搜查一遍,一点边角不放过,等她找到地址了两个人就杀去娄府。
碧落自然没有异议,带着霜华往四方走了一圈,忽然又想起来刚刚白姜和元嘉的举动,便也往那木窗外看去———当然没有花———她忽然发现了其它令人震惊的事情。
她被这事情惊得定在了原地,恰巧元嘉这时匆匆忙忙赶了回来要来着碧落走,叹到:“时间不多了,这个循环又要崩塌了,我们快走!”
外界光影极速变换,沧海桑田也不过眨眼一瞬间。
碧落却反拉住元嘉急得颤抖的手,反告诉她:“往窗子外看。向槐树方向看。”
元嘉焦急地抬眼,在这一刹那也愣住了。
暗灰的飞絮飘扬,却见那屋角掩盖的苍老树干不知何时披上了新绿的衣装,□□硬拔刺向黑空的利剑不再,那依附着的柔嫩的叶脉甚至在风的歌谣里婉转来到贫瘠的土地中,晃悠悠做了一场更护花的美梦。
树是绿色的。
树怎么可能是绿色的!
[四方镇生存公约]
[1.这是真实存在的地方,这儿是四方镇。村中的老槐树已经庇佑了小镇几百年。]
[12.这是被遗忘的地方。这儿是无方镇。村中的老槐树早就枯萎了。 ]
不对劲,她们明明身处无方镇,村中的老槐树又怎么可能花叶满身欣欣向荣!
元嘉和碧落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同时一紧,知道在暗处肯定又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变化,她当下要出门查探底细,蓦然间却又天旋地转,整个人没反应过来就往地底倒去。
那一瞬间,她脑中闪过种种过往,忽然又想起来之前季文莱他们得到的一句谜语。
“似生即死之人登高远眺,等待重逢。”
“看,碧落,底下有个树洞!”
四方镇之中除了那顶天立地的老槐,哪里还有比它更高的立所!
“嘭!”她扭着脚摔了下去,还好碧落反应迅速,不仅闪身从侧边接住了元嘉,手中还牢牢护着什么小物件。
“啊,对不住!”元嘉慌忙从她身上爬下,想扶着人站起来,碧落却好像没事人一样,拍拍灰后面不改色站起,只将手伸出展示自己找到的东西。
一块泥巴和一片叶子。
还好,没等元嘉问出自己的疑惑,碧落就自觉开口了:“在窗外架子上发现的。外边还有矮凳,围墙上有脚印。”
她是剑修,五感本就敏锐,之前被环境影响没反应过来,靠近了窗棂才挣脱束缚,用神识看到了外边景象。
那么眼下情况就很分明了。
元嘉一面将谜底给碧落讲了,一面从袖子中找了找,掏出一只嘴大身小的小虫。
“以防万一调虎离山,”她细致地解释道:“我这‘食踪虫’能给我俩带路,免得又被带到阴沟里去。”
那丑小虫将泥巴吃了,又啃了好几口茉莉叶,这便一口一个脚印,甩着身子摇摆往外走了。
它的速度亦是奇快无比,一眨眼就爬到了红砖墙外。
碧落赞服地点点头,又嫌元嘉裙子叮当走得慢,干脆一手配剑一手揽住她,往那老槐树洞窝的方向飞去了。
……
木娘在棺材落土后又硬生生被刨了出来,由所谓大师作完法后扔向河边“洗清罪孽”,这件事当时沸沸扬扬闹了好大一阵,连李其真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都知道了“妖孽已除”。
她当然知道是自己害死了木娘。如果她不失口将木娘的生辰八字透露给李有德,对方自然找不到借口欺凌这个十里八乡都有名的美人,爹对他看得还算紧,因是孤女,镇子上的人也还算客气怜惜。
她知道木娘死讯的时候闷在屋子里,切切实实掩面痛哭了一场。
她是带着一张笑脸游走在上层的伥鬼,但她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失会惹来如此惨痛的后果 ,或者说其实她隐隐都知道,但是从前没有人将伤口划在她自己身上,她便不知道何谓痛苦。
可是李其真现在觉得自己的心脏如此揪痛。
她躲在背后听到李有德联合大师要夺取家产的阴谋,知道了家丑的她鼓起勇气鼓起勇气想去报官,却被李有德先一步锁在了房内,被变相软禁起来。
后来,他派小厮带来李其真即将出嫁的“喜讯”。
真可笑,新娘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当新嫁娘给老头子送终守寡了。
阿娘早已经离世,父亲昏庸无能,大哥已逝,这偌大的李府找不到一个能为她撑腰的人。
李其真终于知道木娘跨出那道门前念叨的那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自由”。
多么难能可贵的东西,可笑她前半生衣食无忧以为受尽优待,其实不过钝刀子割人肉,最后又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自由啊…
……
碧落仔细观察过外边的那群守卫,李有德特地派这些人来守住李其真,不让她在婚期前出什么意外,不过李其真也不傻,轻而易举找到了这些懒散人的换班时间,当年应该就是趁着这一小段时间从窗台爬走的。
可是她为什么不逃跑将李有德干的缺德事公之于众,而是跑到了槐树边呢?还抱着一盆茉莉,枯萎的茉莉。
两个人顺着一路的脚印往前走,果然顺利来到了那老树背面的树洞里。
看着那洒落一地的泥叶,元嘉和碧落几乎能想象到当年李其真是怀着怎么急切的心情赶来这里的。
拨开那些碍事的枝条,拂走这翠绿的叶片,她们终于找到了那隐藏许久的,不肯与其她人埋葬在一处的莹莹白物。
李其真拔下了繁琐的首饰头面,只着一身沾满泥渍的单裙,轻柔的为自己戴上木娘送给她的最漂亮的一朵茉莉白花,安安静静的在白绫上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她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要,但最起码,她还可以无声的反抗。
“我逃不了,但是,我依旧向往自由。”
蓦然收紧的白绫不知道什么时候绕着圈打结起来,带着那细长的花枝向上延伸,顺着树干的方向又奇迹般晃动,晃动着,再缓慢舒展,展开细弱的躯干,慢慢吸收下方的“养料”,开始抽条。
她死后,世界开始崩塌。
“现在,我们自由了。”
一别经年,今已白骨累矣。
她们这个天听通尺也就相当于手机了,镜版通话其实就是视频通话哈哈哈,所以就是:原本是两方在打视频,然后宴大少因为被袭击急匆匆来问罪,干脆大家就开了队内视频,几方人就都能互看了。
之前埋的伏笔都在一个个揭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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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老槐树为什么叫老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