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浑身都动不了。
这和之前的情况不大一样,因为从前几次循环她虽然没有前程记忆与灵力,但到底是自由的,能随意探索当前世界。
可是这一次,闻意全身上下动弹不得,像是个没有感情的物件一样被长久地放置在某一处。
没有嘴巴、鼻子、眼睛、四肢、身体,但起码还有听觉和触觉,很奇怪吧,闻意也觉得很莫名,明明没有身体,又怎么会有感觉呢。
但眼前情况容不得她多想,“吱嘎”一声,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进来了。
闻意连忙闭眼屏息装不存在,如果她还有这些器官的话。
就听见零星传来几句对话,这个说:“夜已深了,小姐莫要继续伤心了”,那个叹:“今天终究是小姐您任性了,自古只有男儿上学堂考取功名的佳话,二少爷到年纪去了,您又何苦呢…”,另外有个年纪老成的紧随其后吼道:“行了,一个两个管好自己便是本分了,别在这碎嘴子!”
又语气柔和但态度强硬地对其中某一位请到:“睡吧,真小姐。”
窸窸窣窣一阵,终究安静下来了。
闻意只感觉身上一重,随后像什么重物倒压在自己身上似的,被砸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缓了好久,久到半身不遂的闻意都闭眼尝试运行周天流转好几圈了,忽然听见一声啜泣。
又低又小,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
“呜呜…为什么我不能…我也想读书识字的啊…像娘亲那样,想说的东西都能写出来。”
闻意只感觉一股又一股热流从高处倾斜,灌满了她全身,沉甸甸的。
“娘亲…若是娘亲还在就好了…我才不是没娘的孩子…为何我就不能出府离院,到外边去呢…”十一二的小姑娘已然懂事,连委屈也不敢大声发泄,只低低地呼唤那个记忆里唯一鲜活的称呼。
世界缓慢地在女儿家的低吟声中陷入黑暗。
骤然亮起的白昼一下铺满了闻意的感官,她忽然能感觉到温柔的风吹拂在身上带来的愉悦,她该是沐浴在阳光下的,懒洋洋地舒展着身姿。
不过实际能做的动作也仅限于此了。
随着风飘荡而来的还有主人们的谈笑说话声,该是年纪很轻的一男一女,关系也应当十分要好熟稔,东一句西一句拉扯了好一段家常。
男的随口抱怨了几句新得的房中人不甚合他心意,忽然又取笑说不管怎么样都比李尽忠那个病鬼要好,这等美事他可无福消受啊。
到此处话锋忽然又拐了个弯,忧心忡忡地说:“最近流年不利,家里面好几处庄子都出了事,父亲正担心着呢,小妹别往前去凑晦气,知道吗?”
对面的小姑娘连连点头称是,李有德又摸着她的头,表情古怪:“偏生事情都堆在一处了…父亲正说要找个先生来算一卦呢,嘿,你猜怎么着,那瞎眼卦人一进来就说,我们家进来妖孽要把这块地的风水都消耗得差不多了,需得重新冲喜呢!”
“是吗?可是这种事情怎么好弄呢?”李其真懵懂地附和他,家里老的老病的病少的少,哪里找人愿意进来?
却只能听见二哥煞有介事地痛呼:“这件事越快办成越好!晚了,你那些玉石宝珠并那些不入流的杂书都得给人家卖咯!”
“哎呀!”见要涉及到自己那些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搜罗到的来自外界的孤本、杂记、游篇,连困在这大宅子里唯一的寄托都要被剥夺去,李李三小姐一下慌了神,连声求她二哥快些想想办法渡过难关。
“话说,我不是记得你身边有个极貌美的卖花女,那风姿,啧啧,我见过一次就忘不了!”
啊,他说的是住在村里的木娘,她不常出来卖花,但一旦培育好就全是能盛开极久的美丽花儿,各色都有,很蓬勃的美,就像眼前这一盆茉莉。
闻意察觉到自己身旁有什么东西被温柔的抚摸触碰着,因为这种珍惜的爱抚感也传到了她这边来。
许久之后她才又继续听见李小姐语调平淡的回答:“嗯,倒是巧了,木娘的生辰八字正对得上呢。”
“但是她毕竟和我有缘…二哥,你能懂吗,她是我难得能说得上话的人呢,所以…”
“我懂我懂,这不,二哥也和她有缘分呢,还是天大的缘分!”
“嘿嘿!”
眼前一阵翻转,待闻意缓过神来时又到了一番新场景,雨天过后的湿润空气充斥着她肺腔的每一寸。
“啾、啾啾!”
闻意听见自己不受控制地发出这细弱的声音,眼前一片都是漆黑的恐怖的,她在暴雨的击打中掉落巢穴,鸟妈妈又在外觅食躲雨,仅凭她自己这一双绒毛都还没褪去的翅膀,是活不了的。
“啾啾、啾!”
她尝试着呼唤不知在何处的亲母,希望能在护院的恶犬发现前回到温暖安全的小窝,可是她又冷又饿,还很害怕,喉咙再也不能发出更大的声音了。
“汪汪汪、嗷呜呜呜呜!”大狗恶臭的吻部已然近在咫尺,那庞大的上颚张开欲一口就吞吃殆尽这瘦弱的肉串,破壳还没多久的小鸟只能掉落在原地仓惶地尖叫…
“汪、啾啾啾!”
“咦,地上怎么有只小小鸟哇?坏狗狗,走开走开!”
她在这时候听到了天籁,属于一个身着花衣的羊角辫小姑娘,是院子里富贵人家的小姐。
她矜持地摸了摸地上**的小鸟,亲手爬上木梯,救了小鸟呢。
是个纯真可爱,被养得很好的小女孩。
……
“你就是个没娘教的野孩子,怪不得你不得老爷喜爱,如此乖张的行事作风,真是令人厌恶!”
“乖小姐,不用那么努力用功的,女孩子只要会打扮自己就已经足够啦,来,放下诗书,试一试新到的口脂吧?”
“别管她人了,小姐,你可是李府的小姐呢,只照顾你的心情就好了,那不过是个小乞儿,和她做朋友当心脏了你的裙子。”
“老爷又纳了一房人呢,小姐,这位是十九姨娘,按辈分是您母亲的姐妹,您的小娘呢,不要这么无礼。”
……
“轰隆!”
惊雷乍响,照亮了屋子里对峙的兄妹俩。
“是你!”李其真尖叫起来,不可置信地质问内屋优哉游哉斗蛐蛐的李有德:“那个夜晚,是你玷污了木娘,对不对!”
李有德满不在乎:“你凭什么说那妖孽肚子里的是我的种?大家可都知道,她怀的是已亡人的遗腹子,哈哈哈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一个死人竟然还能让旁人生孩子,哈哈哈,这不是妖孽是什么!”
“你撒谎!”李其真怒不可遏地揭穿他:“我院子的丫鬟都看到了,你还狡辩!现在想来,你当初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嗯…你知道了啊,李其真。”李有德的脸色突然扭曲了一下,狂笑道:“谁叫那女人不肯委身于我,还有那个病秧子,都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大步向前一把推开面色愤恨的妹妹,蹲下身拍拍她的脸:“终于反应过来了啊,说起来,你可算是亲手把自己的朋友送到我们府上的呢,木娘家的位置可是你提供的哦?”
“禽兽!你就是个禽兽!”
李其真挣扎着想去打强壮有力的李有德,反被一巴掌掀倒在地,她无法,只得一边哭泣一边咒骂:“你会不得好死的,你干了这么多丧心事,一定会被天打雷劈!”
可是、可是她也绝对逃不开责任!
是她害死了木娘!
被甩在原地的李其真哽咽了一下,最终还是抑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泪水一颗一颗掉落下来,浸湿了闻意眼前的黑雾。
是在宁静平和的某一日午后,刚生产完的妇人满足地抱着怀中的小小婴孩,温柔地哼唱着来自修真界的摇篮曲,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歌谣了。
身旁好不容易来看她一回的手帕交也很高兴,出身书香世家还曾叛逆地在书院里待了好几年的贵妇人看着襁褓中的孩子,也满心满意是慈爱。
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对于好友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也是打心眼里疼爱的。
“阿英,你读书多,为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这…这好吗?”
“有什么不好?她可是我拼死才生下来的宝贝,我不指望她爹那个莽夫了,就希望阿英你为她取个一生顺遂的好名字,祝她圆满。”
“那…”端群英沉思了一会,好似想到了什么,于是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就叫‘其真’吧?”
“万卷堆床书,学者识其真。”
“你不是最喜欢舞刀弄枪?这孩子肯定也继承了你的好天赋,同时也希望她读书识字,聪明伶俐,纯真勤勉,不失本我。”
“就叫李其真?”
“张其真。我生的孩子当然要冠我的姓,名字很好,我征用了!”
“你啊你,真是…”
“哈哈,你有名字咯,真真,真真,娘的小真真啊…”
那层如影随形的朦胧雾气在这一刻终于缓慢消散,让世界再次在闻意面前展露真容。
[外来人啊,如果你能看到这条讯息,请带走我的女儿真真,报酬飞燕宗会给你,如果这时候它还存在的话。]
[真真是个好孩子的,最起码,她是我抱着莫大的希望和爱意,作为最珍贵的礼物才来到这个世上的。]
[我知道,她做了很多错事情…可是、可是她被养成这副鬼德行不是她自愿的啊,请救救她吧!]
有晦涩的声音漂浮着在她耳边打转,一字一句庄重地许下诺言:[不要害怕,作为回报,在你和你的同伴破局之前,我可以将自己的故事讲给你听。]
[所以,请救救张其真。]
出现的是妇人端群英,哈哈,世界线收束了属于是。
真真,张其真而不是李其真,修仙者生的孩子当然是属于这位母亲的!冠名权是理所当然的!!!
万卷堆床书,学者识其真。———偶作二首·全唐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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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万卷堆床书,学者识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