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熙想起来一些事情。
一些很久很久以前的,她比绿豆芽高不了多少的时候的事。
那是她童年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到身为王储的姐姐。
她不知道姐姐究竟是那么执意的要去干什么大事,尽管她掰碎了给她塞了那么一大堆道理,闻熙却很自私的不想听那些条条框框与鸿鹄之志。
她张开双手,希望姐姐能像从前的每一天那样把她搂在怀里,爱怜的亲亲抱抱。
闻意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在光芒四射的传送阵中。
那我呢…?
姐姐,那我怎么办呢?你要抛下我?我就不可以,不可以跟着你一起走吗?
我原来是第二顺位,是吗?
在闻意出生的那个时候,母亲岑群青还没有什么育儿经验,总是常常纵容孩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贯彻执行的是随心所欲的放养政策。
结果有目共睹,孩子大了,于是跑了。
岑大家决定尊重孩子的意愿,可是对于更小的妹妹,她的命运又会因为姐姐的任性而受到另一层面的波及。
岑群青和闻庸如珠似宝地爱着最小也是唯一的继承者,教她知识,教她文化,教她武学,教她权谋,教她变成更好的模样,她爱小女儿,只是这过多的爱中似乎也参杂着对大女儿的愧疚与不舍?
闻熙其实不喜欢这样。
娘亲永远把自己看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事事操心,她偶尔会觉得有什么东西束缚在她身上,压得她半点动弹不得。
喜欢我是因为姐姐离去了吗?
光华流转,如今的闻熙已经是十二岁的叛逆年纪,早已比十岁离家的姐姐成熟的多,她正在形成自己的思考方式和人生价值观念。
那么,我一定会做出比当初的姐姐更惊天动地的一番事业来的。
我要让大家知道,除了名声在外的闻州大王女外,闻州的小王储也不遑多让。
她皱着眉头想。
这次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待在安全的王府里坐等修真界人士解决叛乱?可以,但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比起待在大后方,闻熙更愿意用行动说话,所以,她这次特意在瞒着娘亲和姐姐的情况下悄悄埋伏潜进了修士们进地下城的队伍中,跟着名为“碧落”的扶摇剑修一路过关斩将。
意姐,你看到了么,我已经长大了,有资格也有能力做许多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你为我期待么?你会鼓励我么?那么,请不要把我留在原地吧,合该带我一起走。
恍惚间,平安姬小妹妹的声音与八年前的她自己的声音飘荡、重合在一起。
“别丢下我,姐姐!”
不会的!
这次姐姐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一言不合就抛下你离开了!
……
回过神来时,闻熙就发现自己拿着嘉姐送的防身匕首,正狠狠在南城预训子的壮硕身躯上刻刺一刀又一刀。
尽管不小心暴露了,但此时此刻,她忽然发现自己心中盘踞已久的阴霾在血与火的洗礼下,被冲淡了许多。
她似乎成功回到八年前,改写了两个小女孩的命运。
有些人天生不爱倾诉,可苦难并非已经绝迹。
第九天凌晨,一些人决定做出些改变。
要知道,有时候兵变只需要一个理由。
经济、军事、外交、内政、社会、民生、谋士、人心、策略、军队、时机、运气、自身能力。
她在数十年的王后生涯中,一点点把上述东西攥到了自己的手心里。
而现在,她的理由终于成熟了。
从前,荆方观身强体壮、荆启序名正言顺、荆璟不可小觑。
这些男人,这些荆姓男子牢牢把持着通往至高无上权座的道路。
不过如今,死的死疯的疯,她自己也受了好几次追杀暗杀,足够摆脱谋杀嫌疑,尽管数次命悬一线,此招虽险,胜算却是极大的。
舒依禾一个人待在寝殿中,灯火半明半暗,她在摇曳的竹叶影中,难得悠哉游哉的哼起了故乡嘉应的一支民间小调,那是她生母交给她的,在林间狩猎时所咏诵的祷词。
镜子里唱歌的女人,陌生又熟悉。
她想起来外界对她自己的评价。他们说她多情,浪荡,无德,狠毒,阴险,狡诈,比野狐更让人厌恶和害怕,哈哈,舒依禾笑眯眯地在士大夫们背后点头示意,这些词语是对她的褒奖,她喜欢这些称呼。
勾搭男人并进行诓骗?你情我愿的事,怎么女子家又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垂涎权力还步步紧逼?这不正说明我目标明确一心一意?草菅人命坑杀逆徒?她要是不这么做,不早就先被政敌杀害,钉死在耻辱柱了?
人不都是为了生存吗?所以我舒依禾又有什么错误呢?我只不过是犯了一些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
她强大,暴力,残忍,无耻,堕落,麻木,容易失控,可是她脑子清醒,目标明确。
舒依禾翻翻找找,撞见了那支命运多舛、几经磨难的凤头银钗。
在预示着如愿以偿、胜利在望的晨曦时分,舒依禾郑重爱惜地取出宝物,为自己点缀加冕。
许久许久之前,也许是十年之前?也许是八年或者七年之前?她原本是想查清楚舒挽月的死亡真相,并为阿姐报仇雪恨的。
但她没能离开“权”,人一开始争权,就什么都变了。
圣女和妖妇,男人们常以极尽夸张的手法来戏谑丑化勇敢追求自己**的女子,而以诗意的手法来赞美圣洁克己,敛欲并且自我牺牲的女人,然后将她们送进地狱和祭坛。
她不想入地狱,她这辈子造的孽太多了,她才不要带着枷锁与镣铐在黑暗里起舞。
所以舒依禾要权力。她只要权力,权力才是她一生追求的目标。
最开始,我只是想要证明阿姐错了。
她自认为比阿姐清醒,那个男人能耍得她阿姐团团转,她也就能耍得这男人团团转,当然,事实证明她做到了。
后来,我是为了给阿姐报仇。
辜负了她的人、伤害了她的人,杀死了她的人、趴在她尸体上拼命吸取养分的人,都得死。
可是我尝到了权力的味道。
它如此美妙,令人魂牵梦绕。
舒挽月,我不想当臣子了。
我得当王君。
她摸了一下栩栩如生的凤凰头颅。
她日日看着这份遗物,用以记住某一个人的死亡。
曾经有个人在她面前眼笑眉舒,洋洋得意地显摆她得到的“宠爱”。
这个女人,从前是她阿姐在人拐手中救下来的良家子,后来为报答舒挽月的恩情,资自愿跟着她入了荆州王府。
然后,她被引诱,也许也有点自愿的成分在里面,总之,她在舒挽月神思不属,殚精竭虑的时刻上了荆方观的龙榻。
这本来是很无所谓的一件事,男人能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豪言壮志,女人从丫鬟一步步爬到贵嫔王妃之位,怎么就要被恶意的称作“一日为奴终身为婢”,就该永世不得翻身?
世间没有这样双标的道理。
可是,这个女人千不该万不该去招惹尚在病中的舒挽月,何苦去刺激一个为故州鞠躬尽瘁,灵魂和身体一个也得不到安息的病人?
“家主,真是对不住,我之前也不是存心要刺激王后娘娘的,我没想到,没想到娘娘已经虚弱至此。”
这个女人也陷入了叫人万般娇纵喜爱的,得权的快感泥沼之中。
“哦。”
舒依禾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懒得再看她。
她不屑于要所谓帝王之爱,那种零碎小东西,怎么比得上真正至高无上的权力?
用了点小手段,舒依禾成功以照顾侄女的名义住进荆州王府,并顺利与荆方观有了一场“禁忌之恋”。
世人只知道继任的小舒王后受宠非常,腹中孩儿一出生便被奉为王储之尊,尽享万民供养。
很少有人知道,与她几乎同时段有孕的还有一名后宫嫔妾。
舒依禾的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任是再经验丰富的稳婆都被唬得尖叫了好几声———这是死胎。
很正常,因为它本来就是舒依禾动用禁术强求来的,只不过是个加速器,用以逼迫荆方观尽快给她个名分,方便她早留后招。
不过既然这位被打入冷宫的嫔妾也怀孕并成功生下一子…也就是抱两步的功夫,如此顺水推舟,何乐而不为?
“你喜欢权?刚出生的小王男跟着你只会因娘亲不受宠而受尽嘲讽,我能给他十几年的荣华富贵———你是生母,也许可以当太后呢。”
舒依禾如此诱哄。
姬妾鬼使神差地松开了死握襁褓边的手。
后来她被成功诞下麟儿的继王后随意寻了个由头,乱棍拖出宫门外了。
下一个死亡的人,会是谁呢?
好像也只剩下一位王嗣了诶。
之前,舒依禾金尊玉口,许诺说三日后会正式昭告天下臣民,正式立舒令仪为大荆正统王储。
舒令仪在她手底下呆了这么多年,又逢王嗣被刺、王君昏死,岂能不知晓她的深意?
她绝对等不到这份王诏。
最迟后日清晨,她的好继母一定会率兵围城,逼宫上位。
所以,走马上任的王储殿下紧跟慢赶,怎么赶也没能在王君苏醒之时回到荆州主城区去。
她在快到达王府的时候猝不及防一个转道,从后方迂回包抄了护城河外埋伏着的五百骁兵,并将敖鸣珂敖小王爷的人头做了蹴鞠,在短暂的战后休闲时光里玩了个尽兴。
舒依禾能逼宫,舒令仪为何逼不得这宫?
她有追求者,她有追随者。
而且,舒令仪已经在和民间最大的女子联合组织荫盟开展了联系,对方态度积极,表示如有需要,她们可竭诚尽一份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急匆匆返回的南流景嬷嬷快速在舒王后身边耳语了几句。
“倒是我们小瞧了那草包。”对于这一点,镜中人神色平静,看起来并不意外:“他能霸占这位置这么多年,多少还是有两分本事,果然难杀。”
南流景候立于她身后,仔仔细细去摸索铜镜之中的女人的表情,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从这个大权在握,利欲熏心的女人脸上找到些什么痕迹。
她早就看不懂她的小姐了。
“不要让舒令仪活着进城,雁婺既出不来,你便放下手中事物,亲自去了结你的学生罢。”
她闭眼抬眸,直视背后的年少同伴。
“你能做到的,手脚干净些,我等你回来。”
当当当当!上一章最后出现的是闻熙小朋友,有没有人猜对嘞?
其实闻熙是很想让大家重视她的,她从小看着姐姐的背影长大,也到了想超越她的年纪了,所以这次才会特意不和闻意一路而是选了碧落她们的地下城。(妈见打系列哈哈哈)
中间苦难并非已绝迹那段来自舒婷的《惠安女》
进展顺利的话,我九月份一定能写完这一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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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唱歌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