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烛火未灭。
锦帐春暖,暗香幽幽。
盛瑛感觉自己被人抱住,平躺的身体越发的僵硬。她一时心软答应福娘一起睡,眼下是后知后觉的不自在。
“我想抱着姐姐…”
燕迟在装可怜。她怕因为盛瑛因为沈寅的事对她生出隔阂。之前她远远看到盛瑛一脸失落地站在原地,当时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很明显,盛瑛和沈寅的谈话并不愉快。
她不知道沈寅抽的是什么风,但她绝对不允许自己成为男女主之间的绊脚石。
盛瑛别扭地感受着她的亲近,脑海中一遍遍回响沈世子说过的话。沈世子说他想娶福娘,他还说他以后会护着福娘。
“福娘,沈世子一片诚心,你为何要拒绝?”
“我们不合适。”燕迟吸着鼻子,听着声音都带着几分可怜。“他不喜欢我,仅仅是因为怜悯。他继母那么厉害,我哪里是对手。他应该找一个聪明能干的女子,就像姐姐这样。”
盛瑛面颊一热,尔后有些惭愧。福娘对她坦诚,她却有自己的私心。枉她自诩行事不愧不怍,反倒不如福娘来得光明磊落。她喜欢沈世子,仅是她一厢情愿。若沈世子当真要娶福娘,她身为姐姐唯有祝福。
“世间女子千千万,聪明能干者更是不知有多少。得一人容易,得一心悦之人不易。我看沈世子未必对你无心,你且再思量思量。”
“姐姐,我不需要再思量,我们就是不合适。”
“福娘,你是不是因为我?我确实欣赏沈世子,但我更希望你能有一个好姻缘。”
这就是女主,当真是心有光明。
“姐姐,沈世子很出色,但我们不仅不合适,我对他也没有男女之情。再说沈夫人手段了得,我哪里是她的对手。我若嫁进国公府,那岂不是羊入虎口。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莫要再提此事。”
盛瑛闻言,幽幽一声叹息。
早前平国公府有意,沈夫人在祖母面前露了口风。一应周旋往来都是祖母作主,亲事未成之前自然没有走漏风声。
她记得祖母和母亲提过此事之后,母亲便有些忧心,忧心平国公府水深人杂,福娘嫁过去怕是难以应付。母亲还说这门亲事看着是鲜花着锦,实则是烈火烹油,倘若换成议亲的是她,母亲必是要拼力反对。
“可是……除去沈世子,你再难有这样的好亲事。”
“姐姐,你不用担心我,我这样挺好的,我有姐姐就够了。”
一句我有姐姐就够了,听得盛瑛越发愧疚。她暗下决心,不管以后福娘嫁不嫁沈世子,她都不允许再有人欺负她的妹妹。
思忖间,她感觉继妹略显凉意的手试探着碰了一下自己。
“小时候我其实不讨厌姐姐…我只是害怕失去。”
原主确实怕失去。
没有母亲的孩子,大多比一般人更心性敏感,更害怕失去。
盛瑛动容,“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争。”
“我知道,以前我看不明白,现在我都看清楚了。姐姐,你能原谅我吗?”
“我从未怪过你。”
“其实我一直想有一个姐姐。”
这是她的愿望,不是原主的。
盛瑛闻言,心门隐约似开了一道缝,瞬间涌进无数的情绪。像是打翻的五味瓶,酸的甜的辣的齐齐涌上心头。
原来福娘以前并不是讨厌自己。
“我也一直很想要一个妹妹。”
王氏嫁进侯府后连生两子,盛瑛确实希望有一个妹妹。
一个想要姐姐,一个想要妹妹,这不就巧了嘛。
燕迟暗喜。
“姐姐,我们以后好好的。”
“嗯。”
……
春雨浠浠,润物如油,又细又密。
燕迟一觉醒来,听着雨声怔了一会神,再偎着盛瑛赖床不起。经过一晚的同被而眠和姐妹夜话,姐妹俩的关系已然有了质的突破。
雨天不能出门,那便是一个练武看书,一个抄写佛经。
佛经是枳山寺里一个小和尚送来的,足有三本。
这场雨整整下了三天,燕迟也抄了三天佛经,抄到最后她感觉自己手指都废了,少不得要在盛瑛面前撒个娇什么的。
盛瑛在庄子上住了三日,和燕迟同吃同住,感情自然是突飞猛进。她见过燕迟抄佛经,也陪着燕迟吃了三天的素。
燕迟装可怜归装可怜,苦肉计也是用得炉火纯青,又是撒娇又是故作坚强,轻而易举就让盛瑛越来越心疼自己。
三日后,雨歇风停。
燕迟送盛瑛出庄子,依依不舍。
盛瑛很想再多住几日,但是不能。
盛家子孙皆习武,一年春秋两季各有集训,她身为盛氏后人,自然要和盛家这一辈的堂兄弟姐妹们一起参加。
望着马车越来越远,燕迟忽然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从穿越到现在,她虽然深在书中,但她一直像个旁观者。经过几日同吃同睡的相处,她好像真的成了书中人。
“哒哒。”
远去的马车不知何时回头,正朝着这边驶来。
盛瑛原本走远了,可是一掀车帘看到继妹还站在原地,那么的娇小无依,那么的楚楚可怜,她一个心软就让车夫调头。
她一下马车,上前抱住燕迟。
“福娘,你想不想随我一起去?不用你练功,你在一旁看着就行。”
“可以吗?”
那可是盛家子孙们的集训,她一个外人合适吗?
“可以的。”
盛家集训颇有些名气,自然也有其他世家的人慕名前往。
燕迟很是心动,“可是我还要吃斋念佛…”
一听这几个字,盛瑛越发心疼。
“去哪里不能吃斋念佛,何必拘于一地?佛祖最是开明,亦是普爱世人。你心中有佛,一心向往,佛祖必定知道。”
说的也是。
燕迟心道,她是要报恩,但她又不是那位广仁王的下人。当下豁然开朗,收拾东西就和盛瑛离开,不过还是偷偷让刘娘子到时候去寺里送个口信。
刘娘子几番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
……
春雨贵如油,一夜新芽生。小院的一株小桃树开着几朵粉白的花,点缀在细长的枝丫间随风摇曳。
屋内檀香幽幽,茶台上的野花早已萎蔫,却无人丢弃。
漏刻里的金沙无声流泄,看刻度早已过了辰时。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站在窗前,晨光在他周身萦绕,仿若仙人临世。
安从一进来,低声禀道:“燕姑娘随盛姑娘一起去盛家庄子了。”
刘娘子口信是其一,他们还有布在寺庙附近的眼线。
“她就这么走了?”宁凤举的声音依旧淡淡,让人不辨喜怒。
安从一追随他多年,对他的情绪自是能分辨一二。世人皆知王爷性子冷淡,却不知王爷越是冷淡便越是生气。燕姑娘仅是派人送来口信,与不辞而别有何不同,也难怪王爷动怒。
“她可有说什么?”
“说是来日方长,她过些日子再来侍候王爷。”
好一个来日方长。
宁凤举险些气笑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胆敢这么和他说话,那个小混蛋无知无畏,仅有的几个心眼全用在他身上,当真是好得很。
安从一将燕迟托刘娘子送来的佛经放到桌上,“燕姑娘已将佛经抄好。”
宁凤举冷漠转身,席坐在蒲团上。
字迹倒是娟秀,但细细瞧去竟有些歪歪扭扭,一看就是笔力不稳或是腕力不够。那根根纤细的手指闯入他的脑海,他凤眸渐深。
“她走的时候,是何模样?”
若是因为难拒盛情勉强遵从,倒也罢了。
若是…
安从一头皮一麻,如实回道:“据说是欢天喜地。”
宁凤举手一顿,差点揉烂手中的佛经。
良久,他冷声开口。
“备车!”
“王爷,您要去哪?”
“本王似乎很久没去京郊大营。”
安从一一听,心道完了。
王爷哪里是要去京郊大营,分明是打算亲自去抓燕姑娘。
他记得五年前与蛮丘对阵之前,有一个小兵因为惧怕而逃,后被王爷派人抓回,当着众将士的面足足打了八十军棍才咽气。燕姑娘那般娇弱,别说是八十军棍,便是八个军棍下去都有可能香消玉殒。
宁凤举已经起身,凤眸中尽是寒意。
他一步步往外走,如同踩着尸山,每走一步仿佛都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那是他在捏手指,一寸寸一节节,咔咔作响似催命的魔音。
阳奉阴违的小混蛋!
他倒要看看能跑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