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是没拧紧的水龙头里滴出来的水,落在浴缸水面的声音。
唐念念曾经看过一个关于水滴落入水面的短视频,说水滴并不是在落下的瞬间就融入水面的,而是会以很小幅度的弹跳几次,再以完整的水滴的形状轻盈地漂浮在水面上,在某个瞬间,才被水面吞没的。
哒、哒、哒……
水滴声明明很小,可唐念念就是听到了。
唐念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屋顶不是自家装修奢靡风格的吊灯及壁纸,墙壁是用白色泥浆草草刷了一遍,时间久了已经泛黄斑驳,左前方的角落里一张三四十厘米的蜘蛛网,墙壁上光秃秃得没有任何的装饰。
看着光秃秃的墙壁,唐念念想到四个字:家徒四壁。
她唐念念可是大亨唐万年的独生女儿,家里有四个保姆专门照顾起居,饭菜有星级厨师营养搭配,出门有司机,非豪车不坐,周围的朋友非富即贵,聚会简餐一顿没有几十万是下不来的。
唐念念是唐万年中年得女,又是自从家里添了唐念念,生意才逐渐红火起来,唐万年把唐念念宝贝得像是眼睛珠子,富贵圈里没人不知道,唐万年有个聚宝盆属性的女儿。
这不是她家。
“醒了就起来吧,别躺着装睡吓唬人。”一道不算悦耳的声音在床尾响起。
家里什么时候找了个这么大呼小叫的保姆,一定要立刻开除掉她。
唐念念把放在蜘蛛网上的视线往下挪,看着不算年轻又不算太大年龄的女人,有些眼熟,叫不上名字,她愣愣地看着。
“给你说了后院不能去,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再这样,让你爸妈把你接回去吧,我是照顾不了了,出了事儿可怎么办。”妇人在嘀嘀咕咕地抱怨。
我家后院,我为什么不能去!
“三姑。”唐念念的声音像是一片干涸到龟裂的土地,一个音要劈开成几瓣来,不是她平常中气十足挑剔训斥人的声音,而是怯懦懦的稚嫩声音。
“看来是没撞坏脑袋,该做饭了,你去把菜择了,彬彬莉莉快放学了。养了四年,别没有功劳,最后落了抱怨。”妇人站起来,走出房间,顺着室外的水泥楼梯,下了楼。
彬彬?莉莉?
是家里新找的园丁和花匠?这两个名字唐念念不喜欢,要辞退他们。
唐念念撑着酸痛的身体坐起来,身上盖着厚棉被,被子领口那里是一圈白色的棉布,已经泛黄脏兮兮的。她嫌恶地掀开被子想要下地穿鞋,看到被子下,自己小短腿上短了一大截的棉裤。不是商店买的成品,是用东北大花布色调做的手工棉花棉裤,应该是穿了有些年头,长度到了脚踝。
一双黄绿色的笨重大棉鞋,鞋面是坚硬的,鞋底是硬胶,走起路来,像是踩在了两块沉重的钢板上。
唐念念环视屋内。
这间屋子极大,有百十平方左右,屋内摆设相当简单。一张一米八宽的大床,床上只有唐念念掀开的一床被子,被窝内只有她躺着的那一小块有些温度。
寒酸。
北风呼呼地吹着,深绿色窗框在呼哧呼哧地晃动。
距离床有二三十步远的地方,有一片堆成小山一样的袋子。唐念念走过去看,大多是麦子、玉米和大豆,放在地上的有两包是没脱壳的花生。
屋里唯一一件像样的家具,是贴在墙壁上的一面玻璃,不大,四十厘米左右宽。
唐念念看着镜子里,面黄肌瘦、眉眼寡淡、唇色发白的脸庞,这是自己的脸啊,只不过是童年照片上的长相。镜子中熟悉的小脸上,带着点小心翼翼和畏惧,还有稚嫩年龄不该有的愁苦和烦闷。
她不是她。
她穿书了。
一本叫做《不对劲》的书,唐念念不止不是主角,而且是拐了十八道弯的女配。书的男主角是唐念念前夫楚昭南再婚后生的儿子,你听听这关系,就知道唐念念在书里只是一笔带过的角色。
刚才对唐念念呵斥抱怨的,是唐念念的亲姑姑,唐翠莲。
对的,现在是唐念念寄人篱下的第四年。
唐念念穿书成了一个四岁,还穿着开裆裤的奶娃娃。
可,这是八十年代啊。
唐念念可是个正儿八经的九五后,穿到八零年代,这触及到她的知识盲区了。
原故事里,唐念念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的家庭里,她上面两个姐姐,是家里出生的第三个孩子,呱呱落地那刻,家里没有欢喜,只有唐念念她妈捶着床恸哭,怨上天不肯赏给她一个儿子,唐念念他爸坐在床边唉声叹气,婴幼儿的唐念念在一边哇哇叫地哭。
原本说好,如果是儿子就留下来养,如果是女儿,就和想要生个女孩的家庭换孩子。可那边孩子生下来后变了卦,说不换了,唐念念就只能留在家里。
唐念念她爸妈又不心甘,想要追生个儿子出来,可贫穷的家庭要多养一个孩子,没那么容易。夫妻俩一合计,把唐念念送到隔了几十公里,经济条件好一些的姐姐家,说是等追生成功了再把唐念念接回来。
可能是这夫妻俩太执念,上天怜悯,第四胎果然生了个男孩,可接唐念念回家这件事儿就一直被耽搁住了。
按着书里的情节,唐念念在四岁那年,过了新年会被接回家,因为父母和姑姑关系彻底闹崩。回到自己家的唐念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亲姐亲弟对她排斥,亲爸亲妈对她客客气气,甚至吃饭时候总是会忘记家里是四个孩子,唐念念内向又怯懦,饥一顿饱一顿地勉强活着。
受气包一样的唐念念长到十六岁,就没怎么吃饱饭过,长期营养不良让她面黄肌瘦、身娇体弱,感冒发烧是常有的事情。十八岁的唐念念有个远大志向,就想着嫁个有钱人逃脱困境,在有限的交际圈里,搜寻了一圈,终于找到唯一合适的对象,五大村首富楚向忱的独子楚昭南。
可惜当时楚昭南已经有白月光初恋,且非对方不娶的架势,可耐不住唐念念心机深,先毁了楚昭南为爱守身的承诺,害得白月光心灰意冷远走他乡,再假装未婚先孕骗了楚向忱夫妇的欢喜,再由此对楚昭南施加压力,迫得楚昭南非娶她不可。
假装怀孕的把戏自然被拆穿,公婆恼怒、丈夫厌恶,楚昭南把满腔的怨怒转化为赚钱的动力,连锁餐饮开到了第一千家,唐念念算是求仁得仁,虽然夫妻不和睦,至少是生活无忧了。
可免不了后面俗套的套路,白月光初恋回归、男主角女主角破镜重圆、转移家产、离婚、对家庭财产没有贡献值的唐念念只分到了八万块钱,几乎算是净身出户,鸡飞蛋打的唐念念在前夫风光再婚当天,她在婚房的浴缸里香消玉殒。
在她失去意识前,耳边听到的仍旧是父母姐弟在门外拍着门板大喊,“不要躲在里面不开门,我们知道你在家,你有钱不能不管你爹娘姐妹的死活,快点开门,一人再给我们一百万……”
软弱可欺、可怜可恨,是唐念念一辈子的贴切形容。
身为配角,书里关于唐念念童年的情节不多。
只说她是从小寄人篱下、心机颇深、爱慕虚荣、扶弟魔、原生家庭受害者,一个不择手段想要过人上人生活的心机绿。唐念念的出现,无非是为了衬托楚昭南和白月光的情真意切,她犹如跳梁小丑一样的撒泼、使手段,只是为了楚昭南和白月光感情线,为楚昭南男主角儿子的情节服务。
至于她最后是什么凄惨结局,大概是作者懒得浪费笔墨。
唐念念看着镜子里眼神闪躲,怯懦到时常弓着脊背,含凶贴背站着的女孩子。
既然我现在是唐念念,我就绝对不会让人随意欺负自己。
是谁都不行。
骄纵的千金穿书成怯懦的小可怜,往后的路,她要自己说了算。
凭什么她一定要在别人的故事里客串,女配也要有自己的主场。
唐念念挺直脊背,身高瞬间拔高不少,她虽然营养不良先天亏损了些,底子还是不错的。杏眼柳眉、小嘴巴,脸上没多少肉瞧着还算干净,至少没磕磕碰碰的有什么疤痕。
小短腿顺着步梯走下楼,到了一楼。
鞋子至少大了两个码,走起路来,脚掌像是在鞋子里划船。
身上这身衣服,红色的外套、绿色的裤子、棕色的大头靴子,配色大胆,和时尚无缘。
唐翠莲家是自建的两层小楼,在小镇上,临街位置,朝向路那面,一间当客厅,一间开了小卖部,朝里那面,一楼是唐翠莲一家四口住。二楼是个大通间,没隔成房间,堆放杂物和唐念念住,后院是种了些蔬菜,还有厕所在后院那里。
唐念念就是去后院上厕所,被邻居家的大狗追逐,只顾着跑没留神,撞在树上昏死过去的。
连穿书的方式,都这样憋屈。
唐翠莲看到唐念念下楼,她把菜盆扔在地上,里面几棵蔫蔫的菜,“大小姐终于下楼了,让你干点活儿就磨磨蹭蹭,疯着玩怎么没见你这么慢。”
唐念念弯腰,把盆子端出来。
这个就是压水井吧?
唐念念没见过,倒是听下过乡的父母提过。
说冬天用压水井的长柄,能把手指头冻掉。
唐念念从屋里提了热水瓶,浇在室外的压水井水槽上,等冰融化了,才握住冰凉的长柄。
实在是太凉了!
扯住衣袖,把内搭的秋衣袖子扯出来一大截,垫在手掌下。
没有用蛮劲,先轻轻地往下压了几下,感觉到有松动,冻得没那么结实,才用了大劲往下压,地下水从金属的口儿里流出来。
唐念念伸出手指头试了试,仍旧是凉。
噔、噔、噔,又压了三五分钟,试了下水温,稍微暖一些,唐念念才把衣袖抿起来,开始择菜、洗菜。
好女不吃眼前亏,唐翠莲是个暴脾气,惹恼她,会挨揍的。
唐念念虽然骄纵,可还是有眼力见的。
“你倒是精明。”唐翠莲拿着案板过来,凑着开了化的井水洗东西,“平时看着瘦瘦弱弱的说没力气,压水井倒是挺有劲。”
“水太凉了。”唐念念把带着冻疮的手,浸泡在水盆里。
说是打井从地下流出来的温水,可大冬天的,冷水就是冷水,手泡进去,仍旧觉得凉。
唐念念看着自己泡在水里肥厚的爪子,不是手上有肉,而是冻伤后手背肿了起来。手背发紫,一块一块结痂的冻疮,看着有点瘆人。
放进水里,感觉到疼。
水滋滋地浸进裂开的伤口上,能疼到心里去。
这是什么绝世小可怜儿,才四岁就这么虐身苦情了。
唐翠莲没怎么正眼看过唐念念,这孩子跟老鼠一样,只有到饭点才出来溜达一圈,安静地吃饭、安静地自己玩,吃完就走,实在没什么存在感。
偏头一看,唐翠莲像是这才发现唐念念手上有冻疮,有点惊讶。
自家的两个孩子,冬天时候让他们用热水洗脸洗脚都嫌水冷,唐念念从两岁开始,知道自己不是姑姑家的亲孩子,就开始自己洗澡、一个人住在楼上,没见她抱怨过天黑害怕什么的。说到底这是自己的亲侄女,乖巧听话又实在可怜得让人心疼。
唐翠莲对她是没什么意见的,就是对唐念念她爸妈不满,把孩子往自己这里一塞就不提后事了。
“放着吧,我来洗。”唐翠莲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她心疼孩子,嘴上却没好话,“等你洗好,饭要做好了。”
唐念念是想一走了之的,她手沾了水,冷风一吹,伤口像是撒了盐一样疼痛。她抱着压水井的长柄,使力往下压了两下,“姑姑,我来压水吧。”
“这下不怕凉了?”唐翠莲没再说什么难听话。
唐念念抿了下嘴巴,卖乖,“帮姑姑干活就不觉得凉了。”
唐翠莲吃惊地抬头看她几眼,心想这侄女一直闷着嘴巴不说话,十天半个月的不见她发出一点声音,今天怎么这么会说话了。会撒娇会讨好的小孩子自然讨人喜欢,姑姑满意地说,“做个你喜欢吃的菠菜煎鸡蛋。”
“谢谢姑姑。”唐念念身子瘦弱,一蹿一蹿的,把体重压在长柄上,几下累得呼哧呼哧喘气。
姑姑更心疼了,“好了好了,不差你干这点活儿,去前面玩会儿吧。”
“好。”唐念念软着声音,又站了三秒钟,才去一楼的客厅,那里有台黑白调频的电视机。
原书里,唐念念是个没嘴的葫芦,受多大委屈心里多憋屈,都不吭不说,只是自己默默的忍受着,一遍遍的用那些骗人的鸡汤灌自己喝。
什么吃亏是福,她吃了那么多亏,也没见发福啊。
退一步海阔天空?那为什么一直是她退?
忍一时风平浪静?那为什么一直是她忍?
偶尔喝鸡汤有用,是可以攒油加劲的,经常喝,就不好了。
就会变成自欺欺人的软包子,被打了左脸,还要把右脸伸出去呢。
唐念念誓要打翻那些喝过的鸡汤。
可她必须先摸清现在的处境,以免做了炮灰。
尝试一下穿书,有十五万的存稿,放心跳坑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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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