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斋里,灯火通明,洛璇让人准备了热汤,此刻正在泡澡。
花朝和小厮又过了一会儿才回来,花朝进门时着急的很,洛璇刚刚泡完澡披了中衣从屏风后走出来。
“小姐,您没事吧?”花朝扑上前来对着她左左右右地看。
洛璇赶紧拉住她:“哎呀没事没事。我原路回来的,倒是你们两个,跑到哪儿去了?我一转身就不见人影了。”
花朝道:“我走着走着就觉得脖子后面有点疼,然后越走越迷糊,后来就好像晕过去了,再醒来时,就在回府的路上躺着。我们两个一醒过来,就担心小姐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就赶紧回来了。”
洛璇装傻:“唔,我倒是没什么事,我刚还让人去找你们了。”
花朝有些担心:“小姐,我们怎么会走着走着睡着呢,会不会是府上有坏人啊。”
“嗯,”洛璇点头:“明天我让二哥查一查。”
一夜无话。
*
第二日一早,洛璇特意让人去洛晁那里打听了一下,果不其然,说世子今日要进宫觐见陛下。
她暗暗有些头痛。
楚攸宁昨夜要她做的事情很简单。
他第二日会进宫觐见大齐皇帝。北域疆土广阔,人杰地灵,虽属藩地,但近些年已经与大齐渐渐形成分庭抗礼之势。而为表大齐对于北域的看重,皇后会专门设宴,将京官的家眷都请进宫来设宴为北域王世子洗尘。
而楚攸宁要她做的,就是在宴会那日将和云郡主与她的座位互换。
虽然不知他用意是什么,也不知他为何现在就能猜到二人座位位置,但是洛璇下意识地提出了难题。
“宫中礼官安排的座位,都是合乎礼数的,我如何随意更改?况且和云郡主本就与我不睦,这样做我岂不是更惹怒了她。”
楚攸宁不甚在意地笑了:“那便是三小姐你的事了,我只同你做交易。”
“你的筹码呢?”
“自然是帮你解决掉大麻烦,侯府在京中做不成的事,我却不难。”
洛璇微怔,那日他是救她上岸的人,或许也曾目睹些什么,她对于他猜到宋宝儿害她落水之事并不那么惊讶了。只是,她犹疑:“不…不必伤害她的性命。”
他挑眉:“想不到三小姐是如此慈悲心肠的人,对于害你性命的人也能一笑置之。”字里行间尽是讽刺。
洛璇微恼,语气生硬,道:“都说了是场交易,世子只需为我完成我交代的事。我既不问世子原因,世子又何必多加揣测。”
之前几次照面,洛璇只觉这人表里不一,他面上总是一副翩然笑意,面庞略有一些青涩,笑起来时让人觉得温和无辜,极具迷惑性。然而离近看时,那双棕色的眼眸真是极尽凉薄,淡淡地望着她时,就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压制。
他就这样打量了洛璇半晌,直到她有些撑不住了,眸光闪了闪。楚攸宁才缓缓道:“但愿三小姐履行承诺。”
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让洛璇无端地沁了一层薄汗。
洛璇坐在梳妆镜前,想起昨日那家伙的样子,便觉得脖颈后冒冷风,总觉得这家伙带着许多的不怀好意。
昨日答应那家伙的条件时,洛璇想到自己的系统任务,有一刻下了一点狠心。系统要求她达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任务,可是按照原剧情,唐瑾瑜后来娶了一堆,她没有十足的把握改变种马文男主角。和楚攸宁做交易时,她有一瞬间想到,如果她未来真的需要一个人来帮她处理这些“情敌”,北域或许是一个好的选择。
但也只是一瞬,她瞬间又被涌上来的良心给淹没了,说到底,若不是她代替白月光活了下来,这些人的命数都不会改变。
可是白月光也着实冤枉……
洛璇盯着香粉盒子发呆,久到花朝终于看不下去了,唤道:“小姐,已经梳好妆了。”
“哦。”洛璇这才回过神来,放下了手中的盒子,问道:“杏儿的口供录下来了?”
花朝道:“是,口供已经按了手印。她和宋家往来的信件也一并收了,由不得他们抵赖。小姐,您打算怎么处置她!”
洛璇略一垂首,额前的青丝遮住了一点眉眼,看不出情绪,她道:“给她一点盘缠,找艘船,送她回家,让人看着她离开京都。”
“小姐?”
她知道花朝在气什么,可是无奈之下背井离乡,由父母亲的掌上明珠沦为伺候洒扫的奴仆,也不是她的错。况且,洛璇需要拿到的东西已经拿到了,她既然已经借了北域的手来处理宋宝儿,又要让宋家不起疑心,留着杏儿反而是个隐患。不如早早送走,若是日后宋家察觉蛛丝马迹想要发作,她手上有证据,又有杏儿这么一个人质在,不怕宋家翻起什么花来。
“杏儿不是买来的贱籍奴仆,若是随意处置了,也容易被揪住把柄。”
洛璇如此同花朝说了,她便不再反对了,只是仍忿忿不平:“堂堂侯府小姐,竟然还要受他们的掣肘。”
洛璇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也便罢了。
午后,洛晁巡查回来,同楚攸宁在院子里射箭。
洛璇听小厮报说洛晁回来了,想到原身从不参与一应聚会,对于宫中礼仪知之不全,本来想去探听一些关于宫中宴席女眷座位的消息,却没想到在院子里遇到了两个人。
当事人在场,洛璇立刻咽下了想问的话。
“璇儿来了,”洛晁道:“快来看看,二哥这箭法,是不是又精进了?”
楚攸宁身着一袭玄色绣卷金色云纹长袍,脚踩暗金色高靴,袖口收紧,腰身精瘦,身姿俊逸,长发依旧绑成马尾,以一根金色的绸带束于脑后。
听见脚步声,回首望过来,他背着光站着,面容一时不清,洛璇只听他似乎轻笑了声,“是三小姐来了。”
旁人或许觉得他这语气亲切无比,可是配上那家伙的笑声,洛璇却觉得异常羞恼,就连那看不清的面容,也觉得带了丝轻慢和揶揄。
洛璇没理他,蹦蹦跳跳到洛晁面前,声音清脆道:“二哥教教我?”
女子一身水粉色绸裙,发上点缀了朵朵珠花,蹦蹦跳跳地,在阳光下一闪一闪。楚攸宁觉得有点晃眼,干脆移开了目光。
洛晁正值热血中二期,对于射箭骑马等活动有着很高的热情,但这热情并不包括要教他手无缚鸡之力的妹妹射箭。
于是,洛璇收到的是洛晁犹豫的神色。
“妹妹,改日我让父亲请了周娘子来教你,今日你且在一旁观望,给我和世子做个判官如何?”
那不就是记分员?
“噗嗤。”一旁的楚攸宁笑出了声。
洛璇闷闷不乐,瞪了他一眼,却也不好拂了洛晁面子,谁让自己来的不巧呢。
搭上擂台,扎好靶子,洛晁兴致勃勃地将几根长剑给了洛璇计分用。至于自家妹妹怨念的目光,洛晁视而不见。
两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站在一派春光里,手执弯弓,笑容恣意,端的是一派好风景。
但这好风景,此刻却无人欣赏。因为洛璇睡着了。
午后本就是小憩的好时光,洛璇来了古代后,作息越来越规矩,因而一时无聊,坐在软椅上,就犯了困。春日的阳光暖呼呼地照着,她就在微风的煽动下,睡着了。
洛晁兴致勃勃地和楚攸宁比赛,自然没有发现。第五只箭时,外面跑来了一个小厮,说是指挥营里有人闹事,正使抽不开身,派人来叫洛晁去处理。
公事当前,自然是不能玩了。洛晁放下了弓箭,一转头,才发现两人的判官此时已坠入梦乡了,少女靠在软枕上,长发铺散,偶尔拂过春风微微瑟缩。
洛晁失笑,担忧她冷,又要更衣,来不及叫她,便道:“劳烦世子一会儿把璇儿唤醒送回明月斋去睡,我得赶快更衣去了。”
*
洛璇睡的很不安稳,乱动的风在她鼻息间来来回回,她甩了甩头,气的拿手挥了挥,却怎么都挥不开恼人的春风。
她不得不睁开眼睛,朦胧的日光和困顿的水光间,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大手,握着一根草,正在搔她的嘴唇。
洛璇睡的香甜,楚攸宁在一旁坐着,女子脸颊微微鼓着,许是梦到了什么好事。他也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对于一次又一次对姑娘无礼的事,心下也颇觉愧疚,因而没有吵她小憩,只偶尔看她一眼。
可这姑娘始终不醒,楚攸宁只得想了一个柔和的方式,拿了根草搔她的脸颊。
绝不是嘴唇。
洛璇看清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家伙又在使坏,青天白日的,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睡在院子里,他不叫醒她,反而拿她取乐。
拿软草搔她的嘴唇,这和登徒子的轻浮举动有什么区别。
“啪!”
楚攸宁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巴掌。
细软的小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他当做暗器下意识地握住了。
真的是下意识。
握着那只手,对上女子羞怒的目光,楚攸宁一时有些怔忪,下意识地在心里强调了一遍。
他大约猜得对自己为何挨打,只是惊讶于这姑娘实在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想与她分辨清楚,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堂堂世子无缘无故挨巴掌的事情。
“臭流氓!大反派!”洛璇咬牙骂道,试图甩掉握着自己的那只手。
楚攸宁回过神来,一下子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皱眉:“什么是反派?”
“当然就是你!”洛璇目光躲闪,惊叹于这家伙的敏锐,内里已经虚了,却还硬撑着:“快放开我,不然我叫人了!”
楚攸宁握着没放,与她纠正,道:“三小姐的气来的好没道理,你在院中睡着,身旁无人,我护着你,怎么你还怪我?”
发了通火,洛璇清醒过来,这才发现情况确实是他说的那样。
这不靠谱的哥哥,怎么能把妹妹一个人扔在这儿啊!
她露了怯,语气便不那么坚定了,狐狸一般的眼睛闪了闪,似乎还想找什么借口:“这个……”
楚攸宁微笑道:“倒是有一事我忘了问。三小姐那日在淞竹堂外,听见什么看见什么了?”
大反派开始翻旧账了!
洛璇怂了,开始含糊其辞:“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去的时候摔了一跤,你扶得我啊。”
“那你怎么晕了?”棕色的眼眸带着笑意盯着她,仿佛在等她自投罗网。
洛璇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盯着他,道:“你把我帅晕了。”
“什么?”他疑惑,对帅这个词并不明白。
洛璇撇过头,脸上莫名有点红:“没什么。我说,真的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
楚攸宁打量了她半晌,那日以他的耳力,自然是知道洛璇何时出现在院外,也知她什么都听不见。又吓了她一会儿,楚攸宁便放开了她的手,细软无骨的小手一时离开,他掌心下意识地蜷了蜷。
少女一得自由,便提着裙子头也不回地跑了。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既如此,明日,就拜托三小姐了。”
洛璇匆忙想要溜走的身影一顿,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就跑走了。
像是一只惊慌的粉兔子。
楚攸宁摸了摸鼻子,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对于这位屡屡坏事的三小姐已经格外容情了。
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