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分家从嘴里吐出来轻飘飘的,陶老三先回过味来,劈头盖脸好通训,刘氏吃了秤砣铁了心,这家今日非得分清楚。
“家里人多,全仗着地头过活,铁牛也到上学的年纪,我这当娘也盼他能识些大字,可家里如今哪还有银两供他上学?他已经落村里孩子两年”刘氏面红耳赤道
”我这做媳妇儿本不该置喙婆母,可老四三年不第,您勒紧裤腰带也要供着,换做你亲孙子,你却说人小再等等,我瞧着倒不是等,而是家里供不出第二个读书人,托着大的上台头,把小的往泥底下踩。”
在场人悚然一惊,疼儿子不要孙子,这话是能随意胡开口的?陶老三拧着脸斥道:“死婆娘,给我回屋去”说着拽人
刘氏甩开膀子闹起来:“娘偏心能做,我凭地不敢指出来,陶老三,那可是你亲儿子你不疼,来日养老送终指着你兄弟不成?”
林云芝暗叹了口气,一大家子人不睦缘由很多,归根结底不过两样,一是小的贪得无厌,二是大的做太过。黄氏太偏颇陶家兴,恨不能所有好宝贝都送到他怀里
兄弟是自家人不会说什么,可嫂子从来都是外姓,来日飞黄腾达与她们又有什么干系,该争两句少不得是要争的。
眼下被一口气堵死,说眼皮浅吧,不见得,换做自己是刘氏,家中境况,大抵也会选择分家。
只是......她偷偷瞥看被指桑骂槐的对象,见他面皮白净,耳根子却微微泛红,到底还是个少年郎,纵然心性好,但叫兄嫂当面点出来,任谁也不能难以无动于衷。
黄氏已经压下火气,让老三松手,冷岑岑道:“尽管让你媳妇说,别憋坏了回头来怨我这婆母刁难刻薄,老婆子吃不消背地的乱舌根,有话在跟前了当。”
李氏念刘氏平常颇多为自己说话,上跟前来劝:“大事化小就是了,婆媳哪有越不去的坎,娘年纪大你何苦找话气她,气出好歹你且能负责去?”
她原是好心,但坏在话有两头意思,刘氏在她处总使不上劲儿,以为是自个没寻好空子,现下登时拨云见雾,哪是她话不精巧,是人早投黄氏处,她磨破嘴皮子也无济于事。
面上最要遮掩的皮都撕破了,刘氏哪还会再顾忌李氏这吃里扒外的妯娌。
她阴阳怪气道:“二嫂,你别假好心,火没烧到你眉毛底下,你自然不着急,馒头比铁牛小不了多少,娘能不让铁牛上学,不见得后头馒头不会落得跟他哥哥一个下场,一辈子在地头埋头苦干,不定那时还要供他小叔叔上书塾,毕竟这科举路难走,七老八十混不出名堂的笔笔皆是,谁敢保证老四不点背,次次不中”
林云芝头疼地看着胆子大过天的刘氏,她还真是什么都敢说,黄氏多偏心陶家兴用脚指头都能想明白,满心欢喜指望人能拿功名回来,刘氏刚刚竟然敢咒人七老八十还是老童生?这不是往黄氏枪口上撞吗。
刘氏话音未落,黄氏却腾地站了起来,三步并两步到她跟前,扬手就是一记响亮耳光,直将人白面打出个红手印出来
她怒容瞪圆斥道:“叫你这歹妇胡说八道,我看你不但是想分这家,当初以为你是个听话的,没想到私底下如此龌蹉,竟然咒自家小叔子。”
“老婆子我还没死,姑且现在还没分家,便是真分了,我依旧是老三他亲娘,我若要他休了你这歹妇,我看他有没胆子反驳他老子娘。”
黄氏这巴掌用劲儿大,刘氏挨个正着,连束发的簪子一应晃了晃,叮当一声砸在地上,乌央的头发铺散开,嘴角溢出血沫,半张脸肉眼可见红肿起来。
“娘……”铁牛缩在她娘身后,见他娘被奶恨打一巴掌的惨状,登时吓得哭出声。刘氏委屈,母子两抱在一处嚎啕大哭。
“挨千刀啊,不把媳妇当人看,陶老三你是哑巴吗,叫你媳妇这样被欺负”
陶老三从他娘动手,就急上了,他虽然常骂他婆娘,但从没舍得下重手去打,可如今动手的是他娘亲,帮了媳妇势必得罪他娘,不忠不孝的罪名是摆不干净,他索性不吭声。
“他是我生养大的,你指望他大义灭亲,他没那么高的觉悟”黄氏冷笑道:“他要敢动手,连带你们一家三口全轰出门去,分家一个子你们都落不着”
黄氏生性泼辣,细脖上有道入肉细疤,刘氏是想分家,但恁地要她净身出户,地头农活他们夫妻两没少挑担子,要拱手让出去,刘氏心里如何能甘心,遂而闭了口。
这会子屋堂内静,黄氏绷着张脸,没人敢上前触她眉头,林云芝安安静静充当空气,陶老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婆娘娃儿抽抽搭搭抹眼泪珠子,他想安慰又怕再激怒老娘,眉头间簇起团焦灼。
“三哥,你带嫂子先回屋去吧”还是老幺帮人解围,黄氏是真疼陶老四,林云芝想这节骨眼上怕是只有这尊大佛开口,才不会惹恼黄氏
陶老三隐晦地瞥看他娘脸色,见并无异样,忙搀扶起婆娘孩子往门外走,黄氏嘴皮子动了动,叫人抢去话头
陶家兴道:“娘,你脖颈儿上的伤可有大碍,要不去请郎中来瞧瞧”
“又不是了不得的伤口,不过噌破层皮,要请哪门子郎中”黄氏道:“你别为你那没用的哥哥打掩护,他要护着自个媳妇,拿你这兄弟来挡刀,你还真来,不怕一道挨训。早先叮嘱让你好生在书塾里读书,且不听话,越发让为娘闹心”
三房跨出门槛的身子忽地顿住,挣扎半晌依旧没再踏回来,待东边厢房木门合上,黄氏收回睃摆。
“三哥也不容易”陶家兴搀他娘坐下,想替人松肩却叫大嫂截去
这委屈不当叫他一人受,祸原是自家丈夫而起:“小叔叔赶了一路辛苦,先坐下歇息一二,伺候娘由大嫂来便好”
陶家兴蜷缩了手,呐呐转身在条凳坐好,心底有颗树芽破土:“劳着嫂子了”
挑事的不在屋里,在闹也无用,黄氏干脆不提,问陶家兴夜里是否用过暮食。
“赶着回来,未曾”黄氏又是好通说,也不叫林氏捏肩,吩咐她去厨房煮些面饼子热热。
林云芝临出门时喊上李氏,堂屋有股子未散的硝烟味,待久了她浑身冒不自在。
临出门,听了一耳朵黄氏细问人读书近况,感叹这亲儿子也分亲疏远近。
陶家兴是遗腹子,黄氏格外偏心些,比起折腾捣蛋长大的其他几房,陶家兴自幼聪慧,圣贤书记得快。
因寡妇出身,黄氏独带大几个孩子,四下求人知道难,越发清楚家里若是有个官老爷会是如何体面,前些几个孩子过了读书识字的年纪,再学业读不进那些之乎者也,倒是陶家兴是陶家少有的读书苗子,自然一疼再疼,她觉着是老天爷给他陶家送文曲星,岂能不供他出头。
林云芝同李氏下到厨房,将还剩的大骨汤熬热,又贴锅热两张饼子。
李氏在炉边看炉子,边叹气道:“老三媳妇这回是彻底捅破天,也不知道娘会怎么处置”
“总不会真将人休回去”林云芝笑了笑,黄氏虽然气极,可毕竟还要顾忌小辈,休刘氏容易,陶老三年纪不少又带着个孩子再想谈门亲事就不容易了,况且谁能保证后娘能比亲娘待铁牛好?
原身后娘进门前,何等宠原身,过门后还不是人前人后伪善恶毒两张脸。
饼子不大需要多少工夫,黄氏手脚也麻利,端去让人吃完不到半个时辰,主屋就有动静传去西边院子,说是同意分家,且连着二房也面上问过要不要分,李氏心头微动,倒是陶老二说尚早。兜兜转转一圈,陶家兴上她屋前问自己。
“大嫂,娘让我问你,你是不是也要独一房出去?”
林云芝知道黄氏不过是未免落人口实,多此一问,她一介寡妇无子,闹去耆老乡绅哪里也瓜不到田产家财,只能跟着婆母:“去告诉娘,她跟前还要人伺候,你大哥走得早,我哪里好再离了娘”
四房未成家理所当然分不了,如此一来倒是只有三房是铁了心要割出去。
分家不是多难的事,原家中儿女成家,皆能提分家,不过是一家人和和美美日子也会好过些,不到情非得已,少有小辈会提。
因是分家,族里要有载录,需得陶家人齐全,所以次日林云芝便没能敢进城里卖煎饼,自然不知道镇上贵客正派人寻她
春生见不到人急得团团转,主子发话要让他寻到小娘子,没工夫耽误,过两日他们便要回京,只好改问过左右。
混沌摊老板娘明白人来意,脸上露出笑来:“原是来给小林送银子的啊,许是家中有事耽搁来不了,郎君真急可去她下处找,也不远便是离几里外的平安村上,郎君问问便能寻到”
春生千恩万谢过,回府调了马车便往平安村赶。
黄氏也就嘴上说说,该分给陶老三的一样不少,这是规制,至于多的情面银子,黄氏是半点欠奉,刘氏分了银钱田地难得有好脸色,李氏看在眼里羡慕,但想起夜里丈夫忠告,偷看了眼大嫂,稍稍松了口气,她信丈夫眼光。
林云芝才下走出祠堂,就迎面撞上个人,是邻居家王氏,正喘着气道:“陶家媳妇,快,快回家去,你家有贵人来”
大家伙莫名其妙,陶家穷得儿媳都闹分家能有哪门子贵人,林云芝也不知道,但见人绘声绘色说完,她想不会真有贵人吧,最后还是黄氏一挥手道:“回去瞧瞧,别在这灯下黑,胡乱猜”
一大群人闹哄哄往家里赶,刘氏一把拉住在旁喘气的王氏问缘由。王氏是个心眼活的,见陶老三媳妇手脚麻利分家,即是佩服又不忘等着看好戏
来人用的是马车,上头描金挂玉,一看就是非富即贵,这种人指头缝漏下些就能助陶家渡过劫难,不定还能升官发财呢,不过这都跟陶老三没多大干系,分了家就是两家人,黄氏再好心还能把自家大米倒进别家米缸去?
刘氏听完猛地变脸,她嫁进陶家七八年,可从未听过有什么富亲戚,心痒难耐,不会是黄氏诓自己先分了家,其实暗地里早有法子还上钱了吧。
自以为触到真相,刘氏一张脸黑成锅底,暗地里破口大骂,且不忘急急往家中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