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让就站在珠帘处,目光放肆而又贪婪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女。少女俯着身体,动作专注认真。曼妙的曲线似一张绝世的弓,张力十分魅惑万分。仿佛有无形的剑射将过来,从他的心口穿过。
他感觉被剑穿透的地方传来一阵悸动,那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感觉。丝丝的甜从心口流窜至全身筋脉,通身的血脉仿佛在奔腾欢呼。
欢呼声中,开始有密集的疼痛传来。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心口,强压着不受控制的情绪。直到口中尝到铁锈味。他眼中泛起自嘲与绝望,像他这样的人,连高兴激动都不配拥有,何况是喜欢。
那边苏离已经扎完针,静等一刻钟后收针。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回头看一眼,旁若无人地做着自己的事。
收了针,还对床上的许氏说了一句,“祝你好梦。”
床上的许氏看上去睡得极甜,这应该是她此生睡过的最后一个好觉。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苏离起身从他身边经过,除去淡淡的药香,她还闻到一丝血腥气。她下意识看了过去,发现他脸色有点白。
此地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她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事。
谢让挑眉,跟上她。
两人出了许氏的院子,归于黑暗中。
说是黑暗中,并非伸手不见五指。借着远处的灯火,侯府的一草一木依稀可见。灯影绰绰中,周围的环境变得神秘无比。
苏离走得不慢,如同一人夜行。
谢让从她的左边换到右边,试图引起她的注意。无奈她自顾走自己的路,对他的行为视而不见。
最后他干脆拦在她前面,目光无比委屈。
“满满,你看我一眼?”
苏离抬眸,看了他一眼后,绕过他往前走。
他追上去,又拦在她面前。
“满满…”
“我看了。”
谢让先是一愣,然后大笑起来。他笑得那么畅快,凤眸像破云而出的明月,似有点点星光落入其中。
苏离尽管对他感官不算太好,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就算是笑得如此无礼,模样姿容依然是一等一的绝色。
她准备再次绕过他,不想衣袖被人拉住。
“放开!”她说。
谢让敛笑,眼中的星光隐入深渊中,变得漆黑一片。
“不放,”他耍无赖。
苏离冷哼一声,“谢公子应该知道我的手段,得罪我没什么好下场。”
“我当然知道满满厉害,那位许姨娘这辈子恐怕再也睡不成安稳觉了。”
“既然知道,你还不放手?”
谢让这次倒是识趣,乖乖地放开她。“我觉得你做得对,那个许氏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是在替天行道。”苏离望着黑夜,来了这么一句。
“此话怎讲?”谢让见她愿意好好和自己说话,顿时顺着竿子往上爬。
“世人都说老天有眼,善恶到头终有报。他们却不知道世间众生千千万,世间恶人数不胜数,老天爷哪里顾得过来。像许氏这样的恶人藏得深,老天爷或许没有看到。所以我这是在给老天爷帮忙,不是替天行道是什么?”
老天如果真有眼,又岂会让许氏那样的人得意风光。
“你这么一说,还挺有道理。”谢让凤眼深不见底,学着她的样子抬头望天。
夜风从他们身上掠过,像是不忍心打扰这一对各有心思的男女。
苏离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小脸一冷,“你怎么还不走?”
“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你说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也不想念我这个救命恩人,亏得我为了你吃不香睡不好…”
谢让话没说完,便看到眼前出现一根细长的银针。银针在黑夜中光芒乍现,他夸张地后退一步,凤眼控诉般看着苏离。
苏离威胁道:“再胡言乱语,我就真的翻脸了!”
“满满,你快把针拿开。”谢让露出怕怕的眼神,“你说你个姑娘家,拿针不绣花,总爱扎人可不行。”
“你再说,我就把你扎成哑巴。”苏离晃了晃手里的银针。
谢让立马闭嘴,薄唇抿着。
苏离轻哼一声,抬脚往前走。
“满满,我…我钱花光了…”谢让跟在她身后,像个小媳妇般委委屈屈地开口。
苏离停下来,板着脸看他,“你没银子用,关我什么事?”
“你别生气,我不是让你养。”谢让笑得讨好,露出一口大白牙,“我就是想来问问你,最近有没有需要我跑腿的事。”
苏离想了想,道;“高神医回京后你来找我,我有事让你去办。”
谢让凤眼微眯,古怪地看着她。
她目光清冷,“怎么?你不认识高神医?”
一前一后的邻居,她可不信他不认识名满天下的高神医。
“认识。”谢让摇着扇子,又是那种玩世不恭的样子,“我们可是前后门的邻居,熟得很,时常在一起喝酒。那老头医术不行,酒量和酒品也不行。每次都喝不过我,还爱发酒疯说他年轻时候的破事。”
高神医是顺朝第一名医,在他口中竟然是个医术不行酒品不行的老头。苏离心想这人倒是会吹牛,高神医那个人脾气古怪,也不卖任何人的面子,怎么可能和一个浪荡子一起喝酒,更不可能酒后发酒疯。
谢让问:“满满,你是不是不信?”
“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我不在意。”苏离说。
谢让收起扇子,凑上前,“满满,你在意什么?”
药香浓郁许多,不像是沾染在他衣服上的,倒像是他身体散发出来的味道。苏离下意识躲开,看向他的眼神带着威胁。
他倒退两步,“我就是随口一问。”
“这种问题有什么可问的,有人重情有人重义,还有人重财重权。我只要我的家人身体健康就好,旁的事情我都不在乎。”
谢让长长哦了一声,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他默默把扇子插在腰间,看上去没有离开的意思,一直跟着苏离到了院子。
苏离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回屋关门。不知过了多久,淡淡的药香一直挥之不去。窗外杵着一个人,谁能安心入眠。
她趿鞋下床,一把推开窗户。
谢让就站在窗边,屋内的灯火映在他的脸上,明明暗暗间越发显得俊美无双风华无二,那微垂的眉眼,好似漠视世间万物,又像是留恋烟火繁华。
苏离有刹那间的失神,这样的谢让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敛去心中胡思,语气倒是不似从前那般冷淡。“时辰不早,你早点回去休息。”
谢让嗯了一声,微垂着凤眸。
苏离合上窗户,自顾脱衣上床。她闭着眼睛,闻着那淡淡的药香。“怎么还不回去睡觉,难道你不困吗?”
“不困。”外面的人回答,“我舍不得睡。人生苦短,死后必定长眠,所以我想一直醒着。”
苏离皱眉,她没想到那样一个活得恣意的人,竟是如此悲观的性子。或许正是因为他的悲观,这才有即时行乐的人生态度。
她拥被往里侧,决定不再理会。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