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老太太大丧,作为嫡长媳的晏枝理应替她已死的丈夫走完丧葬祭的全部流程,但她刚经历梃击一事,脑袋疼得厉害,实在不想遭受这些繁文缛节的折腾,心想干脆交给穆府的管家去办,也算契合原本的人设。jiujiuzuowen
正想着具体要怎么做,帘外忽然传来莲心战战兢兢的声音:“大夫人,秦总管来了,可要见他?”
脑子里自然地浮现出有关他的信息,晏枝脸色一沉。
总管姓秦,名兆丰,四十余岁,常年都是一身青布长衫,打点得一丝不苟,办事妥帖稳重,什么都好,就是跟晏枝不对盘。每回说话时,都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三位一体,大有一种看晏枝一眼便能污了自己眼睛的架势。平日两人在院里撞上,秦总管能避则避,避不开就站得五步远,头也不抬地问候一句。
礼貌做足,让那晏枝一直以为他对自己尊敬有加,其实压根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想到这儿,晏枝在心里冷哼一声,她本来就打算找他,现在送上门正好免了宣他的麻烦,便对莲心说:“替我披一件衣裳,等下便隔着帘子说话吧。”
见大夫人没有因被吵醒而发怒,莲心压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哎”了一声,寻了件滚了一圈狐狸毛领的袄子替晏枝披上。
扶大夫人坐起来时,莲心瞧见晏枝脸色苍白,头顶一大块涂了药绑了布条,伤口上的血渗透了布条,氲出一小团血迹,再回想起之前梃击一事……那手持木棍的悍匪当真是穷凶极恶,十分恐怖。
这事闹得这么大,到现在也没个结果,穆家没有声音就算了,怎么将军府那边也没个消息?想到随大夫人嫁过来时的那些谣言,莲心不由心想,难不成大将军真的不再疼宠大夫人了吗?
不一会儿,帘子外传来男人的声音:“大夫人,老夫人大丧,秦某想来询问大夫人要如何处理?”等了片刻,帘子里没人回应,秦兆丰讥讽一哂,他不过是照规矩来问一句,从没指望大夫人真能有什么高见。
“老夫人暴病而死,本夫人着实难过,但方才受了重伤与惊吓,大夫说一个月不得见风,老夫人的事就按礼法规矩交由秦总管代我去办吧。”晏枝淡淡地说。
秦兆丰没想到得了这番于法于礼皆是合宜的话,不由猛得抬头,想看清帘子后的人到底是谁,晏枝向来肤浅暴戾,又碰上梃击这么大的事情,以她的脾气早该闹翻了天,怎么会这么冷静,难不成被吓得转了性子?
要真是的话,这怕死的性格还真是窝囊透顶。秦兆丰在心里讽刺一笑,才低声回话:“秦某知道了,大夫人好好养病,我这就去办。”
他转身要走,忽然听晏枝唤了他一声:“秦总管。”
秦兆丰心里一跳,蹙眉问道:“大夫人还有什么事?”
“今日那悍匪怎么处置的?”晏枝问。
秦兆丰对晏枝会问到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他很快回到:“涉事人已被扭送去了官府。”
“官府可有给回应?”
秦兆丰语气四平八稳地说:“醉汉借酒闹事。”
“醉汉借酒闹事?!”晏枝听了这话只觉好笑,但稍微动弹脑袋上的伤口就隐隐作痛,糊弄人也不带这样侮辱人智商的,她压下胸腔内的愤意,反问道,“那副杀人的架势不是喝醉人能有的,他眼神分明清明得很,是哪位贤明高官判的案子,不出半日就得了结论?”她顿了顿,补上一句贴合晏枝性格的话,“我要让爹爹好好‘嘉奖’一番!秦总管,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吗?这种话都信?”
秦兆丰脸色一变,没料到晏枝会这么说,以晏枝的性格该在震怒后咆哮着要他赶紧杀了那个梃击的醉汉。
过了片刻,秦兆丰说:“大夫人教训的是,确实荒唐,我会督促官府彻查此事。”
这只老狐狸!她冷笑一声,说:“行,查,给我彻查,秦总管别让我对你失望,别让本夫人觉得养你在府里不如养一头会下蛋的鸡。”
秦兆丰脸色变了又变,不由泄了一点脾气,冷声说:“大夫人安心休息,秦某这就派人去督促官府。”
待秦兆丰走后,晏枝冷声吩咐道:“莲心。”
莲心忙应上一声,晏枝说:“去把成双院的三才给我叫过来。”
“是。”
晏枝警告地提点了一句:“悄悄地带来,别叫其他人知道。”
莲心哆嗦了一下,答应晏枝的声音却是稳的。
莲心这丫头是晏枝亲自从牙婆手里买下的,刚买回来时瘦小病弱,说不清楚年龄,话少,人也显得木讷,买她回来算是晏枝难得的大发慈悲。带回来养了三年,眉眼长开了,有些小秀丽,却不扎眼,性格还是胆小,办事却很牢靠。
一刻钟后,莲心的声音在帷帐外响起:“大夫人,人带来了。”
“进。”
“问候大夫人。”跟在莲心身后进来的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他古铜皮肤,身材瘦削结实,一只鹰钩鼻,模样冷厉俊俏,与一般下人不同,带着行伍的干练与肃杀。
晏枝说:“三才,帮本夫人办件事情。”
“夫人请说。”
“今日梃击一事你应该知道,把那悍匪捆好了带过来,本夫人有话要问。”她冲莲心招手,将一个沉甸甸的绣囊递了过去,说,“人如何带来,本夫人不管,要活着的,要快。”
“是。”三才收了绣囊,利落地转身去了。
晏枝这才放心地躺下,三才曾是他爹麾下的一名士官,在战场时伤了腿骨,成了跛足,一到阴雨天气就疼痛难当,便被派到晏枝身边替晏枝做事,这些年来,许是过于愚忠晏大将军,对晏枝要他做的事情从不辨善恶好坏一概揽之。
梃击一事,晏枝想得很深。
穆府虽日渐败落,眼下仍是豪门大族,不可能缺了侍卫,怎么可能让那个悍匪提着木棍旁若无人地闯进来?
除非有府内的人接应……所以,那悍匪不过是一枚棋子,想要她命的另有其人。
在原作中,晏枝因梃击吃了不小的苦头,额头上落了块疤,穷尽灵丹妙药也没能消掉,这让她耻于见人,性格变得更加阴鸷残暴。
她暴怒之下杀了梃击的恶人,却让筹划了梃击一事的人逍遥快活。
她拿起铜镜,照着镜子里的面容,额角的伤口在第一时间就被她吩咐下去谨慎处理,她不会再让这道疤痕留在脸上,也不会让想害她的人快活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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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兆丰回小院歇息时已是深更半夜,推门进去时看到发妻满面愁容地看着自己,顿时心里如坠泰山。他叹了口气,把门掩上,拉了发妻的手,说:“都说了让庆平和穆安莫要冲动,眼下这事发展到现在只得走一步看一步,这晏枝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突然变得灵光了。”
妇人眼眶通红,说:“我哪儿晓得庆平真有这胆子,他今日哭着来求我的时候我险些惊得昏死过去,眼前黑得没边了,这孩子平日稳重,怎么藏着这样的心思呀!竟是敢雇凶杀人——”
两人口中的庆平正是妇人的胞弟,也是秦兆丰的小舅子,另一个穆安则是前段日子得了穆府姓氏的家生子,两人这事筹谋了许久,秦兆丰原本不知道,直到今日事发,才从发妻口中得知。
妇人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秦兆丰将她揽在怀里,安慰道:“幸亏他们留了一个心眼,买的悍匪是死徒,待我明日去官府找他通个信,保证善待他的家人。”顿了顿,秦兆丰觉着自己这解决法子狠毒又残忍,在心里将自己的小舅子和那撺掇惹事的家生子一块儿骂了一顿,才艰涩地说,“让那悍匪找个机会,寻死吧。到时候死无对证,也就牵连不到庆平头上了。”
妇人一怔,哭得更是厉害,心里头愧疚难当,可在一个陌生死徒和亲弟弟之间,她只能选择保全弟弟,在婆娑泪眼中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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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才办事牢靠,第二天清早就把人带来了。
那悍匪被五花大绑地捆着跪在地上,绳结手法精湛可以看出是军中常用的,十分牢靠。
晏枝便也不惧怕他会突然暴起伤人,站在悍匪面前,垂眸看他。
悍匪等了半天也等不到一句话,脑海里转着雇他那几人对晏枝的形容,只担心晏枝正琢磨着什么阴狠招数要处置他,心下一狠,先开口道:“昨日是我醉酒唐突了夫人,夫人要杀要剐就尽管来。”
“你多大了?”晏枝忽然问道。
悍匪一怔,没想到会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讷然抬头看向晏枝,昨日印象里花枝招展像是只花孔雀的艳丽女人今日一脸素颜,雪白毛领中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纤细脸颊,一双眼睛乌黑透光,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如同青稚少女,万般无害。
此刻,她头上裹着厚厚的布条,脸色现出失血过多的苍白和虚弱,这一切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他心里一跳,心中生出些许愧疚,转念一想,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本就干的是蒙昧了良心的恶事,死后自然该下地狱,不该生出这些多余的愧疚,便咬了牙,铁石心肠地回到:“小人二十有七。”
“二十有七……父母已入老年,孩童尚未长大成人,正是满心牵挂的年龄,”晏枝叹了口气,万分不解地问,“这样的年龄怎么会去当一个死徒呢?哪怕用命换来了千金,当父母病重,稚童孤苦的时候你要他们花钱雇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照顾自己吗?若你泉下有知,父母孩子的性命都交托给了陌生人,你放得下心吗?”
她摇了摇头,又说:“更何况,孤儿寡独忽然得了一大笔钱财,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不会遭人惦记,若是再遇上恶徒袭家吞财,钱没了,你命也没了,那你岂不是枉死?真是糊涂。”
晏枝声声扣在悍匪心上,她所说的这番话悍匪内心早有准备,但此刻被摆在台面上撕开了说,字字撞在心头,让他苦不堪言。
晏枝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不是所有人天生都愿意当死徒,你也是走投无路。但是——
“人活着,才有希望。”晏枝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的双眼,瞳孔澄澈,面含微笑,明明是以高位者的姿态缺丝毫没有瞧不起人的态度。
死徒怔怔地看着她,眼前的女人清瘦孱弱,才刚刚经历那样骇人的噩祸,眉眼间却带着一股让人难以逼视的傲气,好似天地间所有的磨难都在这一刻变得不值一提。
他看见那双朱玉似的双唇轻轻开合,他听见珠坠玉盘的声响回荡在耳畔。
晏枝说:“不要成为他人的刀子,要自己握住刀子才能生活下去,你的命,没这么不值钱。”
晏枝说完便不再言语,留给悍匪时间让他自己思考,她也不知道能不能从悍匪口中知道到底是谁雇他杀了自己,干这行的,图的便是一个“狠”字。她催着三才把人带来就是要抢先一步,动摇他的狠,好在还来得及,他未能得到雇主推他最后一把的允诺,他还惦记着家里的亲人。
过了片刻,悍匪忽然重重地向晏枝磕了一个头,哑声说:“夫人大量,是我愚昧了。雇我打你的是府上的两个下人。”
“哪两个下人?”并不意外的答案,晏枝继续追问。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叫什么名字,但我听他们其中一人称对方是——
“平哥儿。”
秦兆丰不等通报抢进院子时正好听到这一句,顿时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