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帐暖,**一度。
何醉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是熟悉的魔尊寝殿,身下的软榻上铺着柔软雪白的兽皮,床头香炉里还有未燃尽的助眠熏香,点了一夜,味道已极淡了。
头痛欲裂。
不仅是头疼,浑身上下简直无一处不疼,本就伤痕累累的零件像是被拆开后又重新组装起来,每一处骨骼和肌肉都在告诉他这副身体究竟有多么残破不堪。
何醉艰难地撑身坐起,修长苍白的五指拢了一把行将从肩头掉落的貂裘,便因这一个动作,那股时常发作的窒闷又漫上胸口,他抬手掩住全无血色的唇,低低咳了起来。
这副模样,是拜一场车祸所赐。
一千年前,他还是21世纪的“小何总”,因一时大意遭人暗算,被人精心设计了一场车祸,场面无比惨烈,濒死之际被一个自称“系统”的东西所救。
系统把他丢到这个世界,跟他说这是一本修真小说的书中世界,还承诺只要他办成一件足以改变整个修真界命运的大事,就可以功成身退,回到他来的地方。
却并不说这件“大事”究竟是什么,他再想问,系统已不知所踪,再没出现过。
把他丢过来又不给他治伤,他当时伤势重得药石无救、仙术难医,不得已修习魔功,才将七零八落的躯体拼凑起来,勉强保住了性命。
却也因此落下满身伤病,时不时就要发作一次,每每咳得不能自制,疼得浑身发抖。
不过这奈何不了他。
一千年来,他便拖着这副仿佛随时能仙去的病体,从修为最微末的魔一步一步往上爬,踩着无数正道人士和邪道人士的尸体,重整一盘散沙的魔界,成为修真界人人谈之色变、见之胆寒的“离惑魔尊”。
“尊上,”突然响起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该喝药了。”
何醉拧起眉头。
他似乎总是在皱眉,一贯缺乏血色的脸上永远带着苍白的病态,因为身形消瘦,那对形状优美的锁骨就显得更加突出,锁骨上隐约露出少许红痕,像是被谁用尖锐的犬齿轻轻啃咬出来的。
床帐外的人跪在地上,手里捧着一碗乌漆麻黑的药汁,正用谨慎而克制的视线小心翼翼地打量他。
“闻人酌,”床帐突然被里面的人挑开,魔尊苍白的脸上透出两道锋利的视线,直直扎在面前之人身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本尊是否错了?”
闻人酌立刻低头,再不敢与他对视:“尊上何出此言?”
“能改变修真界命运的大事,根本不是一统魔界,否则,本尊已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三百年,为何还没能离开此地?”
他的问题实在超过了闻人酌所能回答的范畴,后者把药碗往前递了递:“尊上,趁热喝。”
何醉微抿唇角,似乎对他这种“催药”的行为有些不满,却终是没说什么,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趁热喝又能怎样,还不是一如既往的苦。
这药并不是用来治伤的,他体内的伤势连魔功都不能彻底治愈,区区一碗药又怎么可能奈何得了。
这药是用来……嗯,抑制他发情的。
系统之所以会救他,不过因为他是所谓神鸟“幽荧”仅存于世的血脉,马上就要灭绝了。
为了存住这最后一点珍贵的血脉,神鸟竟渐渐进化出了“男人也能生”的离奇体质,为催促他早日繁衍后代,身体甚至一年四季都在发情,还要故意散发出信号引诱方圆百里的活物,不论是仙是魔是妖,都能闻到。
何醉低垂着眼,因为服过药,身体的不适渐渐消退,某不可言说部位的痛楚却愈加清晰起来。
疼痛的根源,来自于昨夜发生的一点意外。
昨夜他名义上的盟友鬼王到访,两人秉烛夜谈,自然要美酒招待。他往常并不喝酒,可昨晚不知怎么,许是因当了三百年魔尊也没能完成系统所说的“大事”,一时心情郁结,没忍住喝了一点,却不想酒力冲淡药性,迷迷糊糊的,他竟发了情。
汹涌的情潮加上酒力,饶是他修炼千年的定力也难以自制,随手拉住一个人,把他睡了。
现在他醒了酒,却是大脑一片空白——他不记得自己睡了谁。
如果就只有这些倒也罢了,他堂堂魔尊,睡了便睡了,可关键在于,那个人竟色胆包天,免费爽了一把还不够,竟敢在他体内泄出精元。
以他现在这个奇奇怪怪的易孕体质,怕是要……
何醉面色陡然阴沉下来,他捏着药碗的手蓦地收紧,一缕淡淡的魔气自他苍白五指间逸散开来,便听“嘭”的一响,整只药碗瞬间炸裂,被魔气碾为齑粉,碗里残余的药汁飞溅出一滴,刚好落在跪地之人左脸戴着的半张面具上。
闻人酌浑身一顿,把头埋得更低:“尊上息怒。”
即便两人之间还隔着一点距离,他已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开来浓烈而冰冷的杀意。
昨夜的事,让尊上动怒了。
他不可能不怒。
刚刚床帐拉开时,他看到了对方皮肤上星星点点的红痕。
闻人酌低着头,他身体骤然紧绷起来,唇角抿直,牙关咬得死紧,大有把牙咬碎的趋势。
他用力一合眼,掌中突然浮现出一条鞭子,毕恭毕敬地呈到对方面前:“属下罪该万死,请尊上责罚!”
“嗯?”何醉眉头一皱,掌中翻涌的魔气因此而凝滞了一瞬,他瞄向那条鞭子,“与你何干?”
“属下未曾及时阻拦尊上饮酒,又未能在尊上休息时保护尊上的安全,接连失职,不配成为尊上的左膀右臂,请尊上责罚!”
何醉视线落在他发顶,看到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似是痛苦至极。
他还以为对方要说出什么“是属下没忍住犯上了尊上”之类的混账话,闹了半天,竟是想说没有保护好他。
何醉紧锁的眉头缓缓打开了,苍白的手指拾起那条鞭子:“你每天都说自己罪该万死,若你都该‘万死’,那整个修真界应该已没有活人了——本尊想喝酒,也是你能拦得住的?抬起头来。”
闻人酌对他言听计从,立刻抬头,哪怕下一刻就会皮开肉绽,也没有半分犹豫。
何醉手中的鞭子倏地落了下来。
闻人酌本能地闭了一下眼,身体却牢牢定在原地,连躲都没躲,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鞭身堪堪从他身边擦过,落在虚空中,发出“啪”的一响。
何醉试完了鞭,觉得这东西甚是趁手:“此鞭从何而来?”
“是……右护法给的,她说鞭子材质特殊,抽在皮肉上会格外疼,因而做惩戒之用。”
格外疼?
何醉觑着那散开的鞭尾,神色变得有些微妙。
这种形状的鞭子,杀伤力不足,而“情趣”有余。
惩戒之用……倒也没错。
“此物甚好,本尊收下了。”何醉心情稍好了一些,“右护法已归?”
“是,”闻人酌有些不安,“尊上不责罚我?”
“你是本尊的护法,归本尊一人所有,你是否有罪,是否应该责罚,都由本尊说了算。”何醉拢好衣衫下了床,他赤脚踩在寝殿的黑石地面上,也不知是地太滑还是腿太软,竟踉跄一步,险些摔倒。
“尊上!”闻人酌猛地起身,一把将他扶住,“尊上小心些。”
“昨夜除了鬼王,还有谁到过此处?”何醉才舒展开的眉心又重新蹙了起来,他身上疼得厉害,双腿发软,几乎难以久站。
闻人酌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仿佛这位令人谈之色变的离惑魔尊是什么一碰就碎的瓷器:“昨夜属下一直守在门外,鬼王离去后,只有朔月进来过。”
何醉对这个名字并不意外,表情也没有任何波动:“再没有其他人了?”
闻人酌沉默。
“嗯?”
闻人酌抿唇,半晌才道:“后半夜时,属下似乎感觉到了……溯玄仙尊的气息。”
何醉骤然僵住。
溯玄仙尊裴千鹤。
他已经许久不曾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他原本以为,此人早已从他漫长的生命中淡去,没想到如今再度提起,仅仅是一个名字,便能将那段数百年前的记忆从幽暗的深海中勾出,无比清晰地提到他眼前来。
何醉脸上才聚集起来的那点血色又顷刻散去,他面色苍白,手指已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因为太过用力,掐得指节也泛了白。
“尊上!”闻人酌被他这过分强烈的反应吓到,忙试图唤他回神,“也许……也许是属下感觉错了,那道气息一闪即逝,属下不敢擅离职守,没能追上去查看,或许溯玄仙尊根本没有来过。”
“够了。”何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不顾对方劝阻,赤脚向前走去,一把拉开了卧房的门。
昨夜夜阑峰落了一场雪,房门一开,寒气便扑面而来,与寒气一并闯进来的,还有一道寒梅的冷香。
有人曾在门前驻足过。
这气息极淡,若非与留下气息的人修为相仿,甚至无从察觉。溯玄仙尊境界已至炼虚,离合道飞升也不过一步之遥,以闻人酌的修为,能察觉到他的气息一闪即逝已实属不易了。
何醉站在这里,觉得自己浑身血液在寒风中结了冰。
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他要来此处?
如果昨夜真的是他闯进了房间……
幽荧神鸟发情时散发的信号,即便是溯玄仙尊这等境界的修真者也难以抵挡,如果他醉酒时神志不清向对方发出邀请,对方只怕不会拒绝。
何醉一颗心冷得要命,冷到极致,又燃起一股滚烫的怒火,他低低咳了两声,眉头不自觉地锁紧了,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把他夜阑峰当做什么?自家后花园?
当真以为他还是一千年前那个任人欺负、道行低微的魔修吗?
闻人酌挡在他面前,替他挡住了不断灌入的冷风,伸手帮他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貂裘:“尊上,小心着凉。”
“闻人酌,”何醉微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位身量高大的护法,“待在夜阑峰已久,骨头都要生锈了,本尊要去做一件足以改变整个修真界命运的大事,活动一下筋骨——你可愿同本尊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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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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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