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芊一听,登时吓清明了,连连大叫:“你走开,脏死了……走开!”
他将她重重放在床上,一双眼睛暗下去,冷漠地发问:“你说清楚,我哪里脏了?”
好啊,既然要说,那就说清楚!
她昂头挺胸道:“你去花楼了对不对?”
他眸眼眯起:“你派人跟踪我?”
杀气,藏于袖中,他努力抑制住。
“我没派人跟踪你!”
“那你如何得知我去了花楼?”
雪芊见他没否认,那就是去了,真的去了。
“一不小心窥探到了九歌的内心,她撞见你在花楼里。”
他轻笑一声:“所以你就觉得我脏?”
雪芊垂下头,默认了。
他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唇上笑意不减,微微俯身,凑近她说:“觉得夫君不干净了,不想要了是吗?”
见她不说话,他用力捏紧她的下颚骨,“嗯?”
雪芊冷哼了一声,心道本来就不是什么真正的夫君。
他又说:“那如果我告诉你,我是子时二刻进去的,子时三刻出来的呢?”
“嗯?”雪芊不解地抬起头来,她的皮肤娇气得很,就一会儿功夫,下巴处就泛起了红,。
他只去了一刻钟吗?
她困惑道:“那不也是去了嘛?”
戚叶泫不禁哑然失笑:“你见谁去逛花楼只逛一刻钟的?”
“我怎么知道要逛多久,我又没逛过。”她瓮声瓮气地道。
他笑得更畅快了:“你说如果我真是去寻欢作乐的话,为什么子时三刻又出来了呢?”
雪芊睁着雾蒙蒙的两只眼睛看着他,问:“所以你不是去寻欢作乐的?”
“当然不是。我只是去寻个人而已。”
“寻人?”
“你若是不信,可是派人去问那间店的老板,问问看,我是什么时候走的,你再问问我有没有点过他们家的姑娘,问问我是不是只去过那么一次。”
雪芊见他这么理直气壮的,那说的应该就是真的吧。
他捧起她的双颊,说:“我告诉你,我从未逛过那样的地方,那天是我第一次去,我更没有和那些女子发生过什么,现在,你还觉得我脏吗?”
雪芊红唇张了张,一脸怔然。
她摇了摇头,诺诺地说:“那……算我误会你了,我给你道歉。”
戚叶泫见她这副表情,心说自己没去逛过花楼有那么令她吃惊么?
他略带惩罚地揉弄她圆乎乎的脸蛋:“道歉啊……总得有点诚意吧。”
雪芊自知理亏,被自己骂“脏”,那样的话多难听,她道:“夫君,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我没洗澡,不配和你睡在一处,我也去洗个澡吧。”说着,她便要下床去。
“回来。大冬天的这里又没热水,洗什么澡啊?想被冻死么?”他将她又给拖了回来,塞进了被子里。
“没热水?”雪芊震惊道,“那你刚刚怎么洗的?你用冷水洗澡?”
这么冷的大寒天,他竟然用冷水洗,这是疯了吗?就因为自己说了一个脏字吗?
她一时有些难受,自责在心里蔓延,她将他往床上拉,把自己身上的被子盖在他身上,还把怀里的汤婆子放在了他胸膛上,“你这样会生病的吧?快捂好。”
“不会。”冰天雪地里待了八百年的人,怎么可能因为洗一次冷水澡就生病?
但他忘了,那只是他的灵魂,不是这具身体。
看着她对着自己一通乱忙乎,嘴角竟是不自觉往上扬了起来,“别忙了,我又不是你,病秧子。”
雪芊怼他道:“等哪天你生病了,我一定要好好嘲笑你一顿!”
他将她往被窝里拉:“我冷不死的,但你可不能冷着。”
他这一拽,竟是将她拽入了他的怀里,雪芊身体紧绷,如一只受惊过度的幼兔,那温热的汤婆子就贴在她的后背,她吓得往旁边挪,“汤婆子你先用,等你身体暖了再还我。”
这床就这么宽,她就算往里面挪,也与他挨得很近,四面都是他的气息,想逃都逃不掉。
身后的人闭着眸轻轻呢喃:“以后,别再说我脏……”
“啊?”
他还在意这个字呢?
雪芊转过身去,伸手去抚摸他玉雪般无暇的脸庞,柔柔低语:“夫君不脏,一点都不脏……”
他睁开了眼睛来,清澈澄亮的眼珠里隐有微光泄出,眼睛一弯,说:“是吗?那你亲我一下。”
哈??
什么?!
亲……他?
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吗?
魔尊大人你今天没喝酒啊,清醒一点!!!
她就这样与他静峙了许久,脸上的表情如同石化了般,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忽又微笑道:“逗你玩的,还真被吓住了?”
雪芊真的被吓得不浅,在她的认知里,魔尊大人永远不可能会与她有这样亲昵的行为。
抱她,应该已经是极限了。
他不会容忍自己亲他的,更不会主动索吻。
他用手捏了一把她的肉脸,凶狠狠道:“小屁孩,换做别人今天这样说我,早就死得尸骨无存了,我让你亲我一下抵罪,你竟然还不愿意。”
说罢,他就翻了个身,只留给她一个宽阔的背。
“诶……”雪芊被他这样说得心里很过意不去,换做是自己的话,遭遇这种事情,被别人无缘无故泼脏水,心里也不好受吧。她想安慰他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总不可能真的去亲他一下吧。
之后,好似听见了他匀长的呼吸声,这么快就睡着了?
而那个发热的汤婆子被他遗留在了两人之间,雪芊挨着这汤婆子的温度,不知不觉也进入了梦乡。
夜半三更,她睡得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没想到竟是摔到了床下去。
她猛然惊醒,睁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摔痛的尾椎骨,却看到床上空无一人。
戚叶泫呢?
她扫视了一眼屋子,还是没有见到他的身影,人呢?
会不会是他心里还难受,就出去了呀?
真是个不省心的人!
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小屁孩呢。
他不也一样吗?
她裹上一旁的外袍,抱起床上还暖和的汤婆子,朝着外面走了去。
一推开门,一股刺啦啦的寒风就吹向了面门,她裹紧了些身上的衣袍,双手连同汤婆子一起捂在宽大的袖口里,在街道上到处寻找他的身影。
月夜下飞着簌簌小雪,打梆声恰逢响起,已经是四更天了,街道上廖无人烟,她行得很快,只为了快点寻到他。
“哼,我看你才是个破小孩吧!大冬天跑出门淋雪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待行至一条宽阔的大道上时,她看到前方的街道上倒落了许多花灯,她讶异地走过去,心想是夜晚风太大了吗?怎么这些灯笼都掉落在了地上?
越是往前走,她的心就越发地拧了起来,她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产生,她单手按着心口处,那里在隐隐作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攥住它,在撕扯它,在蹂躏它。
前方风雪缥缈,雾色迷茫,她一步一步踩着雪粒往前踏去。
她有种感觉,被指引的感觉,戚叶泫就在前方。
他在指引着自己的心过去找他。
【高度警报!魔头心脏变黑了!】
识海中,现出了一颗心脏来,那是戚叶泫的心脏,此刻它通体全黑,恍若黑曜石。
黑色,代表杀戮。
是戚叶泫在杀戮!
前面正是今夜上元灯会的举办场所,可是那些原本高挂于灯架上的灯笼,此刻却全都凌乱不堪地倒在了地上,各色花灯,琳琅满目,好多灯架也横七竖八地躺着,有些还颤巍巍地立在风雪中,仿佛风一吹,它们就会倒下似的,活脱脱就像刚刚遭遇了一场浩大的劫难般。
雪芊强忍着心口的痛,往前漫步而去,渐渐地,她在那片白雾茫茫中看见了一个虚影。
她登时刹住了脚步,全身僵直地看着前方。
入目所及,鲜艳多彩的纱灯坠了满地,像是黄泉海中开出的一大片姹紫嫣红的花,而在那艳丽绝伦的百花簇拥中,正半跪着一个如墨的身影,他背对着自己,墨发肆意妖扬,右手握剑高抬,直直刺入了面前一女子的头颅中。
“!!!”
雪芊双手捂住嘴,万分惊恐地立在原地。
那人是戚叶泫!
仅仅凭一个背影,她就可以认出他。
那柄被他扔去雪地里的剑,剑柄上的铜钱吊坠是那么鲜红刺眼。
他怎么会……大半夜在这里杀人?
那名女子横躺于他面前,浑身是血,一身白衣已经被染成了红色,而他的双手似乎正在她破开的那个头颅处深剖,边剖边吼道:“石头呢?石头呢?在哪儿?”
“不!”他嘶声力竭地咆哮。
“怎么可能?石头呢?到底去了哪里?”
“啊!!!”
“快点把石头给我!还给我!”
他对着那个女子的尸体狂吼,四周地上的白雪被她流淌下来的血给浸染成了一汪血河。
雪芊站在后面簌簌发抖,她双手抓紧自己的胸口,等到他挖自己心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副模样?
疯癫、凶狠、残暴、可怕……
一点也不留情。
一点也不温柔。
拨开那层迷雾,她终于看到了那个最真实的他。
清冷的雪絮之中,戚叶泫颓然地跪坐于地上,他没有找到那颗石头,终究是来晚了一步,东西已经被人给拿走了。
他望着头顶无情飞落的雪花,每一片都像极了当年那些人对他的嘲笑,那些谩骂的声音又从脑海里钻了出来。
“快看,哪里来的小乞丐,真是脏死了!”
“戚家又不是收容所,不是什么脏兮兮的乞丐都收的,这人也真是痴心妄想!”
那天,一身白净雪袍的男人立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里是掩藏不住的厌恶与嫌弃,冷声道:“你爹你娘都不要你,你来我们戚家做什么?”
“滚!带着你的玉佩滚!我们戚家不会认你这样的魔种!永远不要跟别人说你是戚家人!”
一枚莹白玉佩摔成了两半,滚落在他的脚下。
……
那些苦痛的记忆在眼前复现,戚叶泫低头看着自己被鲜血浸染的双手,他将其沉入干净的雪地里摩擦、清洗,面容极度扭曲:“我好脏!我好脏……”
“我怎么可以这样脏?”
满手的血,满身的血债。
他疯狂在白雪中清洗,却怎么也洗不干净,他永远也洗不干净那满身的罪孽。
他就是一个被鄙夷的魔,一个被嫌弃的脏东西。
蓦地,余光瞥见了一个身影立在侧后方,他的眸光骤然变冷,将头转了过去。
雪芊对上他眸光的那一刻,吓得双腿一软,朝着雪地里栽倒了去。
他发现自己了!
怎么办……怎么办……
戚叶泫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眼球紧缩,眼睫毛不禁抖了一下,眉上的一撮雪花被抖落。
她一身鹅黄长裙像极了一朵雪地里开出的腊梅花,鲜嫩脆弱,花枝狂颤,明明是充满生机的颜色,却被她穿出了一种凋零之美。
冬日里的花,就是这般凄美。
盛放不了多久。
他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纤瘦的身子朝着她慢步而去,每一步都走得那样沉重。
雪芊猜想他一定是在心里想怎么灭她的口,她吓得面白如纸,双肩止不住颤抖,看着从漫天飞雪里向自己走来的他,如果她不曾撞见这一幕的话,他们还是会像以前一样,那样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可是,偏不巧,被她撞见了啊。
少年的眼里没有光,只有肃杀。
一阵幽风随着他的靠近而刮起,寒风料峭,将四周的那些红橙黄绿的灯笼吹了起来,像是妖孽一样乱舞。
而少年就在那样凌乱炫美的灯光中,如同厉鬼一般,一步一步朝她踏来。
最终,他的脚步降临在她的面前,漆黑勾花的靴子踩在单薄的雪地上,像极了一尊迎接亡魂的死神。
少年静静地俯视地上的她,冠玉俊颜上没有丝毫神采。
“你看见了。”
他幽幽开口,声音像含着沙砾一般,阴森冷然。
这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雪芊全身发颤,冻僵的嘴皮发着白,不敢抬头去看他,只敢看着他秀美繁复的墨色靴面。
少年蹲了下来,雪芊感受到了逼人的气息压近,他的衣袖与手腕上还染着血迹,顺着细长的指尖往下滴落。他刚才的疯癫模样仍在眼前回荡,是因为自己先前说了他脏,所以他才那样发疯的吗?
她不该……真不该说那个词。
因为这个词而彻底得罪了他。
少年抬起了手,她吓得往后缩,双肩抖得像筛子,而他只是将手轻轻放在她瘦弱的肩上,为她拂去衣肩上的雪花。
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轻柔,那样细致,然而雪芊的肩膀仍旧抖个不停。
这只是前奏,他发疯的前奏。
先温柔,再狠戾。
【魔头杀戮值持续飙升中,请宿主尽快安抚他!】
安抚?
要怎么安抚啊?
她都要怕死了。
她努力控制一颗不安忐忑的心,缓缓直起身体,向他的脸靠近,最后索性双眼一闭,心一横,颤声道:“夫君不脏,夫君亲亲……”
随后,在他冰凉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少年为她拂雪的手一顿,一双血色瞳眸化了雾,错愕失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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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