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宓开开心心地出门,笑容满面地回来,最高兴的是秦嬷嬷。秦嬷嬷做完活就在院子外面等她,她一见面就滔滔不绝,但绝口不提曲婉儿为难的事,也不提半句见过王妃的事。
她叽叽喳喳说的都是鹤园的事,什么梅花开得真好看,假山之中还有一小池活水,活水里养的鱼有红有白。以及红岭答应给她买点心,不过要等上一两天的之类的事。
秦嬷嬷看她如此欢喜,以为她孩子心性,必是盼着那什么金玉满堂的点心。当她说关于宅子之事时,秦嬷嬷脸色变得郑重无比。
“郡主答应你了?你把你和郡主说过的话都和嬷嬷说一遍。”
不怪秦嬷嬷如此仔细,实在是宅子非小事。
苏宓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将先前的事情掐头去尾说了一遍。只说自己出了主意,司马延觉得不错,答应她事成之后送她一套宅子的话。
“嬷嬷,郡主说凡事一码归一码。丁是丁、铆是铆,无论我是什么人,她答应过我的事情都会办到。”
秦嬷嬷听完,怔神着。
司马延是王府郡主,她相信对方不会轻易许诺。可是她的姑娘身份特殊,事情真的会这么容易吗?
她心里期盼着,又隐约有些不安。
“嬷嬷,我不会占别人便宜的,我和郡主说我以后会慢慢还钱。”苏宓摇着她的手臂,一脸娇憨。
她沉吟一会,“对,姑娘做得对,不能占别人的便宜。嬷嬷不求住什么大房子,只求郡主能看在你几次三番出主意的份上…将来能看顾你一二。”
苏宓垂眸,“我不要别人照顾,我只想和嬷嬷在一起。”
她依偎过来,紧紧靠着秦嬷嬷,那种孺慕和依恋令人动容。
秦嬷嬷再次落泪,“好,嬷嬷会一直陪着姑娘。”
她不敢哭出声来,苍老的脸上挤出笑模样,眼里却尽是担忧,她不知道这样对姑娘是好还是坏。
姑娘若能得安和郡主相护,以后定然活得松快些。可那人愿意看到姑娘好吗?姑娘显了眼,会不会招来那人的杀心?
她纠结得难受,夜里偷偷起来跪拜老天。
“天老爷在上,我家姑娘自小纯良。还望您看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份上,让她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
又低头细喃,“娘娘,您泉下若有知,千万要保佑姑娘。老奴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能陪她几时。她这样的纯良的性子,如果没有人护着…老奴死都不会瞑目。娘娘,等老奴安排好了姑娘,老奴就去陪您…”
一室昏暗,寂静苍凉。
仔细听去,似乎有泣咽之声。
“嬷嬷。”
一声呓语般的轻唤,惊得她连忙起身。“姑娘,可是又做梦了?”
“不是。”糯软的声音像是嘟哝,床上的人眼睛并未睁开,“我好像听老鼠咬东西的声音…”
秦嬷嬷擦干眼泪上床,轻轻拍着苏宓身上的被子,“明儿个老奴弄些药来,保管姑娘以后听不到它的声音。”
“嗯。”苏宓翻个身,“它以为躲着不出来我们就不会抓它…它躲得再好也没用…”
苏宓的话迷迷糊糊,像是在说梦话。
秦嬷嬷听得却是浑身一凉,姑娘说得对。躲得在好有什么用,姑娘在那人眼里本就不应该活着。那人若真容不下她们,凭是她们再谨小慎微也逃不掉。
或许以前是她错了。
她幽幽叹息着,一时间竟然有些后悔。
*
苏宓早起来又要去鹤园,说是去等点心。
秦嬷嬷送她出门,叮嘱她几句。看她一脸天真懵懂的样子,好多话秦嬷嬷都说不出口,唯有反复叮咛她要守礼、不能忤逆郡主。
她软软糯糯地答应着,一副不知人生愁苦的模样。
秦嬷嬷欣慰她比以前开朗的性子,庆幸她忘记那些不好的事,更盼着以后她永远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
她告别秦嬷嬷,像离巢的鸟一般欢喜出门。路上碰到素月,素月是奉司马延之命来请她的。她满脸疑惑,好奇司马延找她有什么事。
素月道:“表姑娘你去了就知道了。郡主看中表姑娘,表姑娘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奴婢。”
言之下意,是在邀那日之功。
苏宓认真不已,“我不会忘记的。”
素月目的达到,越发对她殷勤。沿途一直说个不停,半句没有提到曲婉儿,也没有提到忠亲王妃。
她心里有了底,想来昨日之事被封了口。
引她进内殿的是红岭,从红岭的脸上她没有看出什么情绪。在门外时,她正准备拿出自己的鞋套,不想红岭递过来一双白色的新鞋套。
她微微一愣,接过来。
“上回我见你这么用,便做了几副。”红岭解释。
她笑得极腼腆,“红岭姐姐觉得有用就好。”
套上新鞋套,她独自一人进了内殿,红岭没有跟进去。
她忐忑不安地站在屏风外,不敢抬头去看屏风里面的人。殿中冷香沁心,温暖无比。不大会的功夫,她觉得有点热。
屏风内的贵妃榻上,司马延慵懒地斜靠着。依旧是白衣胜雪,清冷又不失高贵。她手里捧着一本书,似是看得入神。
一刻钟过去。
两刻钟过去。
三刻钟过去。
苏宓觉得越来越热,双腿又麻又软。
“昨日你去惊扰我母妃了?”屏风内传来不辨喜怒的声音。
“…是,我不是故意的。婉儿姑娘说我父母都不是好人,说我娘是害人精,说我爹不明是非,听女人话…”
书本重重拍在桌上的响声一震,她像是被吓到一般身体瑟缩着。
“所以你就去问我母妃?”司马延的声音还是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宓埋着头,“…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了,我一门心思只想知道婉儿姑娘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上回问过你,你说不认识我母亲。我想着我母亲是王妃娘娘的远房表妹,王妃娘娘一定是见过她的。我…我错了,我不应该问的…”
一阵沉默。
又一刻钟过去了。
苏宓越发不自在,身形开始轻晃。
“上次我在外面并未听到你的呼救声,何以我一出现你就大喊救命?”司马延再次发问。
“我是看到郡主后才喊救命的。”
苏宓答得理所当然,司马延看了过来。
那双凤眼微眯着,说不出来的深沉冷漠和探究。
“以前大公主捉弄我,无论我怎么求饶都不会住手。那些人都是大公主的人,婉儿姑娘也是大公主一边的,我知道没有人会救我。当我看到郡主,我也不知怎么的就喊了。可能是我心里盼着郡主会救我…”
又一阵沉默。
殿内静得吓人。
苏宓苍白的脸被热气熏得泛红,额头鼻尖冒出细小的汗珠。她盯着脚上的鞋套,洁白如雪的料子,绵密而又细腻。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快要站不住。
“咕咕”肚子一阵响。
这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无比,她额头的细汗冒得更多,臊得险些无地自容。屏风内毫无反应,她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往里瞄,只见贵妃榻上那金尊玉贵的人正在闭目养神。
视线之中,是不染纤尘白。地上的白毛毯子,贵妃榻上的白毛垫子。一应桌布盖帘皆是白锦银绣,连桌上的茶具亦是如同白玉一般。
这样的白和她的低微格格不入,她仿佛误闯仙境的褴褛之人。
不知又过了多久,久到她感觉自己化成一根木桩。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倒下去时,她终于听到红岭的声音。
红岭在殿外禀报,说是大皇子送来宫中新出的点心。
贵妃榻上的人缓缓掀起眼皮,凤眼凌厉。
“拿去喂狗!”
这声音又冷又沉,听得苏宓手心冒虚汗。
红岭遵命,正要照办。
屏风内又传出司马延的声音,“狗怕是不会吃,赏给她。”
这个她,指的是苏宓。
苏宓腿一软,就势跪地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