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曾简单地提到过自己的兄长,说他酷爱读书,对修仙界大多数人向往的修道并不关心。
一年前,青鸟和兄长青风带着众人从其他城镇搬至此处,这里偏远,亦不算昌盛,除去富裕人家会请教书先生来自家给孩子开蒙,寻常人家的子女基本上是大字不识。
青风却认为,青云阁内的女孩都得多读书,起码得懂得几个字,会些算学才行。于是他购置了一些桌椅,在院子里腾出一间房,充做学堂。还常去他处买些教学用到的器具。
这回,他又不辞劳苦,跑去安平一带富足之地,购置了不少书和笔墨,用车载着,一路颠簸地带回青云阁,来来回回耗费了近两月的时间。终于在一个凄清的早晨,踩着一层浅浅的霜,敲响青云阁的大门。
今早,苏筝还在赖床,就听见前院十分喧闹,她凝神细听,都是些或兴奋或问寒问暖的声音。
她好奇之下,起了个大早,出房门一打听,才知是何种情况。
循着声音进到前院,就看见院中那人一副寻常书生打扮,也是和他妹妹一样,不喜装饰,朴素平淡。一群女孩围在他中间连声喊他“先生”。他半蹲下来,一个一个应过去,又笑眯眯地问她们自己不在时,有没有温习功课。
那群小孩子像是被浇了盆冷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眨着大眼睛不说话了。
苏筝懒洋洋地靠着院墙,在一旁幸灾乐祸,就她这些天亲眼所见,答案自然是:
书是一点不看的,人是天天在玩的。温故知新不要想,不全忘记就算强。
见孩子们支支吾吾,青风也不追究,叹口气起身,移步至院门口,和青鸟一起,继续将车上放置的书本等物品搬入学堂。
苏筝见那车上的书堆得奇高,怕兄妹二人搬得辛苦,于是越过那群孩子,和其余几个人先后走上前,打算帮忙。
青风笑着谢过前来搬书的几人,自然而然也瞧见了苏筝,发现她是生面孔,一愣,转头询问青鸟:“这位姑娘是……”
青鸟与苏筝对过眼神,斟酌着答道:“是我上月在山岭剿匪时遇到的小姐,姓苏。她因私事离家,我见她一人在山间行走实在危险,就邀她同我回青云阁暂居。”
“原是如此。”
青云阁不是没收留过类似的女子,青风了然,把书小心放到一边,对她作揖:“观苏小姐气派,定是高门大户出身。寒舍简陋,吃穿用度都不比贵府,还望小姐多担待。”
青鸟却替她道:“兄长不必这般客气,苏筝姑娘不是娇惯之人,她待人平和,才识渊博,平日里亦对我教导良多。”
苏筝本想也回几句客套话了事,没想到青鸟突然插话,还这么和她兄长介绍自己。她见青鸟面色坦然,一脸认真地夸她,心里莫名雀跃不已,恨不得飞到天上兜一圈。
面上却一派镇定自若,只摆手道:“哪有,是青鸟好意收留,我无能为报,于是便向她倾囊相授,当作是报恩。”
她这话没有半点虚言,只是所谓倾囊相授,授的是道术而已。
青风误认为苏筝教自己小妹的是经书典籍一类的学识,报以感激的眼神,谢道:“若是如此,那在下更要拜谢苏小姐了,小妹从小不爱读书,我苦劝无果。没想到她竟肯听您的话,在下当真佩服。”说完真的朝她一拜。
他弯下腰去,苏筝和青鸟很有默契地再次对视一眼,决定略过这个话题。
没想到,青风拜完,对她来了一句:“敢问小姐,对哪家学说涉猎更深?”
听到这话,苏筝隐隐约约地想起,修仙界应是存在好几家不同的学派,几方各执一词,却又相互交融。但自己只是知道有这些东西存在,哪一样都没细致去了解过。
只好道:“这个……其实都略懂一点,但都不精通罢了。”
青风却并不在意,只问道:“无事,在下只是想请问姑娘,可愿教阁中那些女子们读书?阁内无旁人通晓文墨,只有我一人管教那些孩子,实在力不从心。我本欲从私塾里请人,但先不论青云阁总是入不敷出,没有多余的银子,就算有,在下也怕,请回来的先生会对阁内的女子敷衍了事。”
苏筝顿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她不是不愿教,只是用已有的学识能教什么?好像只能教算术?从前学的汉字拼音在这不是很实用,她总不能教她们所有人修仙吧。
正在构思怎么回答,就听见青鸟淡声道:“兄长,莫要为难苏小姐,阁内事务繁杂,她常帮我分担一二,再让她教书,有失待客之道。”
好在青鸟十分懂得要怎么说服自己兄长,往君子礼仪上靠就行了。
果然,青风心里遗憾,却不强求,只道:“原是如此,是在下思路不周。”
从这天过后,青云阁内年纪稍小一些的女孩便没了好日子,从早晨到中午,都乖乖坐在学堂里念书。
据苏筝的观察,青风的教学方式十分科学:早间让学生们高声朗读诗赋,然后便开始教些常用的字词,中途休息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开始教算学,一直到中午才结束。
这样看来,青风闷头扑在教书上,一心想教那些女孩多读些书,将来能多走一条路。而青鸟则负责处理青云阁内所有事务,包括阁内开支流水、大小琐事和一些突发情况。
这对兄妹在偏远之地,带着一群孤苦女子,做着修仙界无人会做的苦差。日子过得艰难而清苦,也得不到赞誉,他们却丝毫没有怨言。
苏筝在敬佩的同时,也敏锐地感知到,青鸟和她的兄长绝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孩子。
修仙界门派世家众多,但最为出名的也就那么几个,以晟江为界划分南北,北边门派最为兴盛,四大派如日中天,南方则是仙门世家居多,势头大的只有三家。
南青山一带是少数没有世家聚居的地方,但再北上,越过十几座城池,便是安平何氏的地盘。
苏筝猜测,二人的家族可能与某个仙门世家有牵扯,但关系不大,所以才有高于常人的眼界,但却因某种缘由,没有迈入修仙之路。人家不愿主动告知,自己追着问也没意思,更没分寸。
苏筝不愿多想,她自认为缘分挺重要的,她救助紫漪、来到修仙界是缘,遇上青鸟这样的女子更是缘,可遇不可求。所以,认真对待当下相处的时刻就好,何必一个劲地打听别人的过去。
此事略过不谈,苏筝专心过起白天帮青鸟分担事务,晚上亲自带她修炼的日子,无忧无虑、惬意十足。
在青云阁待的时间一长,苏筝与阁里的四十几位女子差不多都混熟了,知晓有许多人来自安平的农村或市井。
何氏已传承百代,在安平大小城池都有驻地,乃名副其实的世家大族,家风极其严明、板正。(在苏筝看来就是因循守旧、迂腐无比)
在耳濡目染之下,安平一带的民众都极其注重规矩。虽然青楼等烟花之地还照常开着,贩卖人口的事也屡见不鲜,但对女子的要求却格外多,且繁杂。
出身安平而来到青云阁的人,有的是被家里逼婚或者听到亲人要她卖给老鸨,仓皇出逃的少女;有的是被休弃的同时还遭到娘家抛弃的妇人;有的是家境贫苦,孩子无力赡养老人,被赶出家门的老妇;更有十余个龆龀之龄的女孩,是被青鸟从人贩子手里救下来的。
在这之中,有一位刚及笄的少女,她出身于一个势头还算不错的小家族。因家里联姻,逼她与某个仙门世家的旁支一脉定下婚约,成年后去做那家公子(四十余岁)的续弦,愤而离家,改名为桃符,来到了青云阁。
桃符读过几年书,对于诗书有着自己的见解,写的文章亦带着些少见的灵气。青风在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平时不爱玩乐、默默温书的女孩,便悉心培育,望她将来能有一番作为。
近日,青风得知北方四大门派之一的灵鹤书院欲在来年开春重启春试,广招天下贤才。
灵鹤书院是修仙界中唯一既重修道,又重诗书的门派。门派创始者是位得道成仙的老人,世人谓之灵鹤仙人。他出身贫寒,好酒、喜读书,凭着一把君子剑名动天下,创立灵鹤书院,仙逝后将佩剑传给下一代书院院长,一直传承至今。
灵鹤书院盛名在外,其门下文人名士数不胜数,且书院一不轻看没有修为、只有学识的常人,二不歧视来者的性别、年龄。只需通过几番笔试,上榜者皆可被选为书院弟子,若是中榜之人家境贫寒,书院也不吝啬给予帮助。
青风看出桃符志存高远,觉得她不应被留在这一方天地。便和阁内众人商量,让他带着桃符去灵鹤书院参加春试,若是桃符能上榜,便可在书院继续求学,一身才学不被埋没。
桃符在青云阁内为人和善伶俐,人缘极好,这提议的发起者又是青风,因而阁中基本无人反对。
只是一路的盘缠却不是个小数目。为了这事,青鸟着实板着小脸,苦恼了好久。
苏筝悄悄御剑,一路向南,飞到了某个看上去十分繁荣的都城,找到典当行,将自己放置在乾坤袋里的几枚仙丹卖了出去。那老板还算识货,给了她一个不错的价钱。她带着钱款回来,转手便交给了青鸟。
青鸟见到那堆银子,明白过来苏筝做了什么,望着她的眼神惊讶中带着触动,伸手接过钱,低声说了句“多谢”。
青风第二日便从青鸟那拿到了银子,听自家小妹说这些钱来自苏筝,以为苏筝变卖了自己的首饰,才为桃符凑得这些钱。当即神色凌然,要带着桃符下跪,感谢恩人,被苏筝慌忙扶起。
路费问题解决了还不算完,两人途中的安危还没个保障。
灵鹤书院虽位于北边,但其实只在晟江之北,与其他北方门派比,路途不算太远,但也不算近。青鸟有些担心二人,但自己又抽不开身,于是雇佣几位镖师,要他们护送青风和桃符上路。
苏筝观察青鸟脸色,看出她仍旧不放心,于是自告奋勇,提出可以让自己护送他们,却被青鸟拒绝,理由是苏筝在旁人眼里只是一介普通人,贸然跟去,青风估计会反过来担心她,不会答应苏筝跟着去的想法。并且,这样做太麻烦苏筝,她为青云阁做得已足够多了。
争辩几句后,苏筝妥协,提出了个折中的方法:以辟邪保平安为由,让青风和桃符戴上自己施过法的桃木手链。它能探查出佩戴者的安危和心绪,若是遇上突发情况,便可传达到青鸟右腕戴着的手链上。这样一来,青鸟也可以随时知晓二人状态。
一番折腾,终于在年后,青风带着桃符打点好行囊,由镖师护送着,驾车赶去应试了。
最初几天,青鸟还时不时地摸着那条手链,后来看它一直没什么动静,感到心安,便不怎么在意了。
直到某夜,苏筝照常带着青鸟修行,两人正面对面打坐,凝神运气时,只听“啪嗒”一响!
平地一声雷,苏筝愕然睁眼,只见青鸟面色铁青,死死地盯着自己雪白的右腕——那里什么也没有,只余一圈微微的红痕。
桃木手链,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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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变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