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天色还早,泼天的红云蔓延至边际,映出道道明亮的胭色。
临月负手走在前面,身后小徒弟握着海棠花亦步亦趋地跟着,她顿了一步,小徒弟不出意外地撞了上来。
“师父,对不起。”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垂下脑袋,长长的睫毛落下眼睑,好像很怕她。
怎么,她看起来就这么凶神恶煞吗?
临月凝了一口气,要说些什么,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她想,小徒弟现在肯定是在担心女主的安危,一日救不出来,怕是连觉都睡不好。所以她现在不能跟小徒弟计较,还得顺着他,免得一个不小心就黑化了。
察觉到临月的目光,商秋抬起头来,看着面前一张明艳的脸,忽然觉得手中紧攥的海棠花都骤然失了色,不及她一分明媚。
见商秋失神,临月一把夺了他的花,在手中转了两圈,轻轻嗅了一下,果真无香。
她问:“你觉得那月娘怎么样?”
商秋愣了一瞬,没想到师父会问这个,迟疑地问她:“师父以为如何?”
“我问你的,你反倒来问我?”临月双手环胸,挑着眉梢看他,那小心翼翼试探的样子,简直让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就是个欺负良家小公子的大魔头。
她知道,小徒弟是怕自己说错了什么,一个不小心又惹她生气了。
毕竟若是放在以前,小徒弟连跟她出门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是跟她说话,可能临月一个不顺心就要拿鞭子抽他了。
不行,她得适当逆转一下小徒弟对自己的看法。
“你方才跟我解释的时候,就说得很好啊,所以我也想听听你对月娘的话有什么看法。”
临月自觉她这话说的既是夸奖,又对小徒弟颇有期望,应该算得上是很温柔了。
直到她听见小徒弟结结巴巴地唤她:“师……师父?”
除了当年在破旧的小村庄上将他捡回来时,商秋再也没有听过临月如此温柔的对他说过话。所有人都当他是临月长老捡回来的垃圾,就连他自己都这么觉得,所以当他看见临月笑着对他说话时,神情如此温柔,他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掌心禁不住握紧长剑,捏的指骨泛白,商秋偏过头道:“弟子,弟子以为月娘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倒不像是假的,但言语中多有隐瞒,或许还有其他隐情也说不定。”
临月点点头,神色中颇有几分赞许之意:“说的不错。”
情真意切确实不假,尤其那恰到好处的一滴眼泪,真是滴在他们心上了。美人梨花带雨,他们又怎么好意思再继续追问下去呢?
“至于隐瞒什么,很难说。不过你看薛家的院子破落成那个样子,屋里什么摆设都没有,毫无生气,可这株秋海棠却开得极好,也不知是怎么养的。”
临月晃了晃手中的海棠花,没有明说,意在提点小徒弟。
毕竟按照原著剧情,破解花妖的案子本就该是由男主亲自来动手的,为了突出男主光环,顺带展现一波强大的金手指,彻底俘获女主的心,也为以后男二祝云帆跟男主抢媳妇做了铺垫。
而她这个小炮灰能出现在这里,已然是不合规矩了,要是再插手男主的部分,怕是会改变剧情,死的更惨!
正在细品临月话外之音的商秋愣了一瞬,随即眼睛一亮:“师父的意思是……”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临月耸耸肩,一手晃着花,率先迈着步子走了,留小徒弟一人在原地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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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到客栈的时候,寻风等人已经回来了,正在大堂里不知商议什么,见临月带着商秋回来,都一齐围上来。
十几个小弟子将她团团围住,唧唧喳喳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临月只能哑然失笑地看着他们。
临月以前虽然是乾元山的长老,修为剑法都是极强,但是名声不怎么好,弟子们见她都躲着绕道走,哪里有过被弟子们围着说话的时候。就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也都不敢找她问。
可自从昨夜她带着他们从花妖的阵法中逃出来后,这些小弟子看她的眼神明显就不一样了,分明是一种想说又不敢说的崇拜。
“好了,天色不早了,先吃饭吧,边吃边说。”
临月手一挥,招来店小二准备要点菜。
众弟子们见状,也都四散开来,自己找地方坐下。也有几个小弟子想跟临月坐在一起,看了半天,还是不敢上前,只好默默退开了。
镇上最近妖邪之事频发,百姓们人人自危,太阳落山后就鲜少有人出门了。
临月他们住的这间客栈,算得上太平镇上顶好的一家了,到了傍晚也还是一个人没有,要不是还有临月他们来住,只怕是过两天就要关门了。
弟子们各自找地方坐下,客栈掌柜的屏退了店小二,亲自来给他们点菜。
商秋和寻风一人坐临月的一边,都有些拘束。临月看在眼里,想着还是再多一个人他们能放松些,于是环顾四周,瞥见了坐在角落里的祝云帆。
她招了招手:“云帆,坐这里。”
一时间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昨夜弟子们都被困在花妖的阵法里,所有人都看见了祝云帆意图刺杀七长老,枉顾礼法,大逆不道。而七长老不仅毫不在意,竟然还让想杀她的人坐在她对面!
弟子们遥叹:难怪是长老,心胸就是比他们宽广。
临月将弟子们的状态看在眼里,暗自勾起唇角。
别人不知道,她如何能不知,原本这个时候祝云帆应该是在享受弟子们的崇拜和前呼后拥的。
祝云帆被花妖控制,一剑刺伤商秋后,商秋在机缘巧合下救出女主秦苑夕,并破了花妖的阵法。
但当时其他弟子们都只看到了祝云帆在阵法中,所以就认为是祝云帆破解了阵法,解救了他们,因此将祝云帆捧为英雄。
等商秋拖着早已昏迷的秦苑夕出来时,还有人说他是故意抢祝云帆功劳的,把他贬得一文不值。
捏了捏桌上的竹盏,临月始终眼含笑意,不动声色地盯着祝云帆。
她临月的徒弟,还轮不到别人来欺负。
今天她就要当着众人的面,将商秋曾受过的一分一毫都还回去,让他们都看着,什么才叫有靠山!
在众人凝视的目光下,祝云帆一步步走向临月,在她对面的位置前站着,既欣喜又担忧,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欣喜的是七长老心里有他,不论他犯了多大的错,临月都不仅不会怪他,还会护着他。担忧的是,他若真惹了临月不快,耽误了师父的大计可怎么办?
好看的桃花眼微垂,摆出了一副委屈服软的姿态,祝云帆低低地唤了一声:“七师叔。”
临月偏过头,兀自跟掌柜的点菜,就像没看见他来了似的,温声问商秋:“想吃些什么,随便点,你该好好补补身体了。”
“我……我都行,师父。”一瞬间受宠若惊的商秋死命地揪着衣摆,手不知该往哪里放,嘴都结巴起来了。
临月点头表示明白:“那要不来点肝啊,肺啊什么的,补补内脏吧,被捅了一剑,怎么着也得补回来。 ”
她只顾低着脑袋看掌柜的记菜单,丝毫没注意到对面祝云帆渐渐沉下的脸色。
大概问了一圈,掌柜已经记差不多了,临月这才想起来还没问祝云帆。她抬头,额间散了一缕碎发,调皮地落在睫毛上,随着她的睫毛眨啊眨:“云帆,你怎么不坐呢,你想吃什么?”
祝云帆正要开口,掌柜的道:“我看你们这几个人,点的菜应该够吃了。”
闻言,临月扫了眼神色各异的弟子们,道:“掌柜说得对,不能浪费了,那就这样吧。”
直到掌柜走后,临月才抬头看祝云帆,原本柔和的面容因着深沉而变得生硬,还有些许扭曲。以前他从没有在临月这里吃过闭门羹,只要他愿意,临月就是他随叫随到的玩偶。
可现在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改变的太突然,打得他措手不及。
祝云帆咬了咬牙,走到临月旁边,单膝跪下,将随身佩剑高举过头顶:“七长老,云帆有错,还请长老责罚。”
看着面前垂首跪立,还依旧把背挺得笔直的祝云帆,临月正要伸出虚扶他的手又缩了回来,然后面不改色的退了一步。
她知道祝云帆是在试探她,试探着昨夜之后,她对他的心意还有几分,能容忍他到几时。
只可惜,他的算盘打错了,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一心被他迷惑的临月了。
临月淡笑着开口:“云帆这是怎么了,你何错之有啊?”
“弟子昨夜大逆不道,竟对师叔执剑相向,还险些伤了师叔,理当责罚。”
临月又道:“你若是有错,也该由青阳长老来责罚。”
她要是动了这个手,岂不是被他们抓了把柄,正中下怀?
祝云帆原想着跟她客气客气,认个错,七长老必定不会舍得真的责罚他,但是他没想到,自己失算了。
“师父若知晓,也必定会重罚弟子的。”
面前人久未回应,商秋迟疑地抬头看她,将一股子柔软淬进了眸色中。
“尽管你昨夜有错,但毕竟伤的不是我。”临月捻着竹盏不紧不慢的说,“既如此,那我就罚你,向我徒弟道个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