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门内早已收拾干净,萧远那靖北司已经初见雏形,若是快些,想必年内是可以搬进来了。
赵琛离京多日,加上先前称病的时间不知堆积下来多少事,如今回来不得片刻修整就开始处理事务。
他们晨间入京,午间是简单的洗尘宴,待他处理完手头最要紧的事回过神来已是日薄西山。
要见的人已经见得差不多,只剩下最重要的一个——太后。
方才赵璟身边的人说,太后常叫官家一道去用膳,赵琛推算大概是从知道他离京开始的。
赵璟年纪小对许多事都还没有概念,并不清楚表象之后的含义,因此太后请他去,他也不知要不要去,多半还是身边的人决定的。
他们自然明白,长主不在,不能跟太后拧着来,索性太后也不是要找事,她是真叫赵璟去吃饭,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要联络感情。
赵琛叹了口气,如今尘埃落定,一切没了转圜,太后看他的份上对赵璟还算关照,但这样主动密集地请赵璟一同用膳,只怕是真的做了他回不来的准备。
一时间赵琛有些为人子的愧疚。
他方才也得知,他离京第四日太后就察觉了不对,而后青黛被她带回宫中,如今人还被扣在庆寿宫。
到了庆寿宫前,赵琛又叹口气,直觉今天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也不知能不能将人领回去。
他进去时太后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叫人奉茶端了他爱吃的点心来。
知子莫若母,太后了解他,他也了解太后,太后的底线就是赵琛,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他,这个任何人也包括赵琛自己。
“娘娘这里的点心都比别处好吃些。”
可惜太后今日不买他的账,淡淡道:“瞧着清减了许多,好吃一会儿叫人带回去,你若是事忙没空来,将那厨娘带走也是使得的。”
赵琛暗道不好,没接她说事忙的话茬,而是道:“我常来的,不必这般周折。”
太后便也没说什么,赵琛知道这事过不去,索性主动提了离京的事。
“在京中拘了几月,着实是委屈你了。”太后在闺中是大家闺秀,入了宫更是进退有度,极少说什么重话,能叫她这般冷嘲热讽,着实是气得狠了。
赵琛有些头大:“大名府之事我亲自去才好。”
“你亲自去,也不必什么人都不带,若有个万一……”她没有再说下去,为人母亲的,后面的话她是说不出口的。
赵琛忽而想到萧远,干脆利落道:“娘,我错了。”
太后果然无言。
赵琛继续道:“断没有下次了。”
太后:“……”
赵琛看她表情觉得她大约是想问,何处学的这无赖招数。总之赵琛借着这无赖招数勉强蒙混过关,只是毕竟还有一个剪秋。
“剪秋就叫我带回去吧,她也不过是奉命。”
太后稍稍有些软化的态度又变了。
“上一回我便说过,她若照看不好你,自有能照看的人。”不等赵琛说话她继续道,“我知你惯来怜香惜玉的,身边这几个丫头也护得紧,我不罚她,不过是叫她在我这学学规矩。”
太后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赵琛也没法说什么。此行于他而言虽也有些意外,毕竟是十分值得的,但在太后眼里,那一份的不可控便成了原罪。
赵琛只得先回去。
青黛不在,跟着赵琛出入的便成了剪秋和半夏,她二人一惯只照顾赵琛,如今在文德殿少不得要同外人打打交道,即便不说话,碰巧遇上也是有的。
半夏还好些,她在外头一惯是冷脸,又是赵琛的人,旁人见了只觉得难以亲近,剪秋便为难些,见了外臣时常局促。
今日遇上个问好的更是不知道说什么。
高沂同剪秋都被水匪掳去过,也算是共患难,见了她便扬起个笑:“剪秋姑娘好。”
剪秋是来送茶水的,下意识看向赵琛,见他没什么反应心底说不上是松口气还是失落,福身退下。
大水退去,潘同方大病,赵琛回京时没带他,还把闫法楼也留在那照看人了。如今后续的事就找了高沂来,那故道毕竟是多年未用,情急之下用来分流,下游境况如何却是不可预料的。
高沂先前沉了船,即便赵琛说了不会追究,他仍旧心中惴惴,做起事来格外用心。将这些日子各地传上来的水情一一汇总仔细上报。
故道下游不曾决口,只是入海口比先前狭窄了许多,大水漫堤淹了村子。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当地人常年出海,这般阵仗倒也还过得去,除却有些房屋损毁并无人员伤亡。
这次大水因处理得当,算不上大灾,但影响多少还是有,秋收多半是要减产的,好在夏收颇丰,应当是不缺粮。
加之去岁赵琛发作过一回,如今各府州没人敢动常平仓,总体而言,问题不大。
高沂走后,吴国公主来了。
太后先前便说过,可以给吴国公主找些事做,赵琛同秦国公主合作不少,到是极少顾上这位长姐。
非是不想,而是她们不一样,秦国理政多年,吴国公主出嫁之后从不问政事,赵琛想找她也没什么机会。
吴国公主是为了乞巧节来的。正如赵琛先前对萧远说的,这是女儿家的节日,大内多女子,皇室的女子也该为天下表率,自然有些节仪。
这本是皇后的事,赵璟如今年幼,没有皇后妃嫔,那这事就落在了太后头上,吴国公主道:“料想娘娘不爱料理这些庶务,左右我在家中闲着,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六姐开口便是。”
去年先帝驾崩,一切都乱糟糟的,这些都没有操办,赵琛险些忘了还有乞巧之事,当下便应道:“我正不知如何开口,大姐姐若得闲,常回家来。”
赵琯愣了愣才应道:“好。”
大约是赵琛一个家字叫她有些触动,吴国公主在文德殿坐了许久,走前还要叫赵琛也做一个香囊。
赵琛为难:“这……我自小便不爱这针线,实在是手艺不精。”
吴国公主笑道:“你只管做就是了,堂堂长公主,你便是随意缝两个布片还有人敢说你什么不成?不论是谁收了也只有感恩戴德的。”
赵琛听这意思还不单单是要他做香囊,这是要他再嫁啊。
赵琯还有一儿一女,赵琛成亲不到一年就出了那样的事,这里头多少有她识人不清之故,多少有些歉疚。
“六姐觉得,那裴彦昭如何?”
在她看来裴珩着实是良配,家世不俗,清贵却没什么权柄,裴珩相貌也不错,吟诗作画瞧着像是会为娘子画眉的人,况且,明眼人都看得见,他满心满眼都是赵琛。
赵琛岔开话题:“我并无此意,当初成亲也不过是为了建府,倒是大姐姐你。莫要为了不值当的人自苦。”
吴国公主一脸诧异:“自然不会,我有意中人了。”
赵琛:“……”
他还当赵琯对卢升情根深种。
赵琛只好说:“我这样的身份,若看上谁,也不必费那么多功夫,便是不赠香囊他也该感恩戴德了。”
赵琛这话说得肆意大胆,吴国公主竟还点点头,颇为赞同,点完头说:“但香囊还是要做,这是要放在织女娘娘案头祈福的。”
赵琛无法,只能应下。他只觉得应付家中这几个女子,比处理政事还累些。
女红赵琛自然学过,但他是公主,不想学不必精通,他连针脚都缝不平,最简单的绣帕香囊也没一个会的。
最后他剪了布片,穿了针,就算是动过手了,余下交给剪秋。
剪秋估摸着他的水准,在香囊上绣了几片花,赵琛看着她动手忽然说:“取些丝绦来。”
针线活赵琛是不行,这个络子比较简单,看几次就会,也扎不到手,他闲时打过。赵琛先是熟悉了一下手感,然后编了个结,这就是个简单的络子了。
挂在香囊玉坠上都合宜。
除了络子还少一枚香珠,半夏端了香料来。
香珠用的不是多名贵的香料,崖柏松香罢了,清冽醒神。赵琛原本是想合香珠,只是合完阴干还需要时间,赵琛便直接取了木材打磨,这又与个费时的活。
他思来想去换成了打磨好的珠子,在上头刻些纹样,加上这自己打的络子,也算是诚意十足。
只是香木上雕刻也并不容易,一下午,赵琛刻废了十来颗珠子,才刻出个像样的字来。
“殿下,靖北王求见。”
赵琛看了一眼这香珠和络子,到底是没叫剪秋收起来,每日里不知多少事等着他去做,没有这样多的时间做这些细算起来其实没有什么意义的事。
“见。”
萧远进来,赵琛挥退了人,将那香珠给他:“回礼。”
赵琛说的是回礼,而非谢礼,回的是萧远那份礼,萧远口中的定情信物。
赠完了香珠,赵琛不欲多说此事,岔开话题,问他:“王叔今日来做什么?”
萧远把玩着手上的香珠:“你赠我回礼,却唤我王叔?”
赵琛看他,那眼神像是在说,当初不是你的要求么?萧远凝视他,赵琛撇开眼,顺着他的意思喊了一声无恙。
萧远这才说:“无事我便不能来么?我来看看你。”
赵琛总归还是不习惯这样理所当然的亲近,语气平平:“如今看见了,你可以走了。”
萧远又改口:“我来给你送礼。”
他一说送礼赵琛就想到了簪子,还有那一套黄金甲套,不知这一回萧远又要送什么,只见萧远神神秘秘地摸拿出来一只香囊。
萧远一惯坦坦荡荡,能叫他这般做派,赵琛还真有些好奇,看清了是什么之后,表情却有些淡了。
“王叔何意?”
这香囊,赵琛一眼看去就知道,绣工比他还不如,他虽然也针脚不平,但好歹能把布片对整齐,他有些刻薄地想,这东西歪七扭八,怕是连五岁小孩都比不上。
也不知萧远找谁做的。
萧远沉沉出了口气:“张初没成亲的时候,他娘子给他送香囊,他好生炫耀了一番,我当初就想我娘子怎么也该比他强。”
赵琛:“……”
萧远这番话他是半点不信,若说他得了心上人的东西去炫耀可信度还高一点,更别说他喜欢男人,怎么会为这一个香囊耿耿于怀。
萧远摇头叹息:“未曾想我心上人竟不会做香囊,我只好自己做了送他。”
赵琛:“……”
……也说不定,或许真有人在他面前炫耀过,以至于他心心念念耿耿于怀,不然赵琛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领兵多年杀敌无数的靖北王,亲、手、做了一只香囊这个诡异行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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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 7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