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税制,百姓纳税大多是纳物,如麦、粟、稻等,若种的是无法纳物的果蔬或是种桑麻也有直接纳银子的。
各地府衙收了税送入京中亦是以物为主,也兼而有银,这才有了大量的“运粮损耗”。
如今改制,便是改了这一条,今后各路上税,除却朝廷必要的供粮之外,各路皆送银至京,百姓亦可纳物纳银。
各种作物如何折算还需各地自拟,此外,商税明细也都一一确立下来,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都需要另做安排。
除了税制,最大的变革便是各路提举司与提刑司分立,而非由提刑司兼领,转运使则由朝廷指派,一年一换。
如此一来,各地监司便分作军政刑财四权。
邱行一案中,判了斩首的人便有四个,其余还有绞刑、杖刑等。
每一个斩首的人,都需要再三核查御笔朱批,赵璟年幼,这御笔便握在了赵琛手中。
赵琛已勾过一份今年秋后问斩的名单,却是头一次这样分明地感受到他在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问斩多在秋后,如今正是可以执行的时节,一旦他画了圈,邱、鲍等人便要人头落地。
他手中握的不仅仅是笔,更是生杀予夺的权力。
不说私自増税为百姓增添了多少负担,间接叫多少人流离失所,便是那粮船上的一十九条人命,这些人就死有余辜。
赵琛画上圈合上放下笔轻轻出了口气,毕竟是人治,总有些难以避免的问题。
“召当制翰林学士。”
翰林学士都是进士出身,写得一手好文章,圣旨大多是他们撰写的,不过赵琛今天召人来不是为了圣旨。
过两日便是月中大朝会,参朝的人多。但人多商议事情反而不方便,这样的朝会大多是颁布御令歌功颂德的。
拿来做做思想教育正好。
赵琛交代了几句,内侍一路护送学士归学士院,里头已是备好了茶水点心,笔墨纸砚都是方才自崇政殿带来的。
内侍恭恭敬敬地引路,到了院外便停下:“李翰林,请。”
李翰林入内,这院门便落了锁,在文章做好之前,学士院不许任何人出入。
李翰林才思敏捷,太阳刚落山草麻便到了赵琛手中,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这位李翰林是上一次科考的状元,三年才出一位的状元,都是有真才实学的。
御史台、閤门司提前宣报明日听宣麻制,翰林待诏誊草制于白麻纸上,次日,文武百官都在紫宸殿听制。
李翰林这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宣读之人拖着腔调念得抑扬顿挫,赵琛昨天看过一回,今日不细听仍旧不知道在说什么。
下头起了大早来上朝的人又能记得多少?
没关系,当朝宣读之后,赵琛还派了人去他们府上再念一遍。
从一个统治者的角度出发,多宣扬忠君报国的思想总没有坏处。
下朝时赵璟已经昏昏欲睡,赵琛牵他的时候,他揉了揉眼睛,打着呵欠,含含混混地喊了一声:“阿姊。”
赵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宫中没有这样的叫法,也不会有人这样教他。
他牵着赵琛慢慢走着:“怎么喊起阿姊来了,谁教你的?”
“王叔。”
赵琛想起来了,之前他们在御街上买胭脂的时候萧远说的:“给你阿姊挑盒胭脂。”
只是距他们买胭脂已经过去挺久,这中间萧远另送了一盒胭脂不说,还强塞了一支步摇,赵璟怎么这个时候忽然想起来了?
小孩子忘性大,他如今连先帝与生母都不大想起了,记着这称呼,或许是心中想了许久。
这样一想,赵琛就心软了,他若喜欢,喊便是了,左右不过一个称呼。
赵琛应了,赵璟似乎很高兴,又喊了一声阿姊,赵琛干脆抱起他走了一段。
他们一直走到崇政殿,赵璟开始写字,赵琛开始处理政务。
太学如今已筹建完毕,只待来年正式开馆授课,这第一堂课谁来上也有讲究。
赵琛是属意太傅的,只是派人去请了三回,太傅都以年事已高为由拒绝了,自然,太傅可以,太师也是可以的,但赵琛并不想再增加他的声望。
事不过三,太傅若果真无意,赵琛也不强求,实在不行,他就自己去做一个开学演讲。
这站打算着,赵琛忽然想起另一个人来:“亦昭可有消息?”
周瑞麟是太傅族孙,太傅无子,听说是有意过继,或许可以从这入手。
“周家郎君入京便在这几日了。”
他过了秋赋,此时入京是正好应明年的春闱。不过周瑞麟入京与其说是应试,不如说是来寻赵琛的。
赵琛发了一会儿呆,无锡那两年大约是他最自在的时候了,如今他却有自己的立场。
“亦昭……”
周瑞麟入京这日,赵琛早早便出了宫,这次他没带赵璟,去接人之前,他先回公主府换上了久违的男装。
周瑞麟他必须拉拢,谨慎起见,坦白身份之前先叙叙旧再说。
如今不比在无锡,当初他是纯粹地穿男装,现在却要“女扮男装”。赵琛坐在镜子前,青黛为他梳拢发髻,带上发冠。
赵琛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不知该哭该笑,他的面部轮廓比之女子要锋利些,但肤色白皙,眉毛又修成了女子的样式,光看脸,确实雌雄莫辩。
周瑞麟入京走的是水路,赵琛在渡口等了一阵便见着船到了,周瑞麟负手而立,就站在甲板上。
船一靠岸,他便走了下来。
他看上去变化不大,只是一路远道而来,眉宇间有些疲色。见了赵琛却精神一振,冲他挥了挥手:“六郎。”
周府果然是遣了人来迎,周瑞麟将行囊交给他们,人却向赵琛走来了。
他没有半点兴师问罪的意思,甚至提都没提赵琛当初不告而别,见了赵琛第一句话便是:“一别数月,六郎身量高了不少。”
赵琛站在他身前,大致做了个对比,还真是高了些,他当初年纪小,刚到书院的时候才到周瑞麟肩膀。
“大约是家里的厨子手艺格外好些。”
东林书院样样好,只是饭食难以下咽,学子每每有些怨言,山长便要板着脸训斥:“不可逞口腹之欲。”
“那为何还消瘦了些?我知你不告而别应是家中有事,也该顾好自己才是。”
赵琛愣了愣,他身边的人都是日日对着,倒是没有人这样说,周瑞麟待他,向来亦兄亦友,这话说得赵琛愧疚起来。
他带着周瑞麟去了京城最贵的酒楼。
“亦昭兄,我有一事相瞒已久,心中甚是愧疚。”
“何事?”
周瑞麟看着他,目光专注。赵琛分明比他小几岁,但很少这样称呼他,相熟之后大部分时候都是喊亦昭,只有有事相求才会礼数周全地称兄道弟。
赵琛思及同塌而眠那两年,接下来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他要是知道有一天会以公主身份同他相见,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与周瑞麟同住。
半晌,他也只说:“你日后便知,只盼不要与我断交才好。”
“可是有违道义,有害于天下?”
赵琛摇摇头,周瑞麟放心了:“我知六郎为人,你若有苦衷,为兄哪有不体谅的。”
赵琛没有那么乐观,叹了口气,希望他将来发现六郎变六娘之后还能体谅吧。
*
萧远连着等了几日,等到闫法楼回京,邱行之事都处理完了也没等到赵琛。
照理说,她应该闲暇了才对,闲了为何还不来?
萧远买了一整套头面却有意只送了一支步摇。
现在满京城都知道他买了千香阁的首饰是要送给心仪的女子,以西平的性子,应当会找机会还回来才是。
赵琛迟迟不来,萧远只好自己去找他,没成想扑了个空,赵琛不在宫中。
确确实实是不在,他若是在不会放任小皇帝见萧远,如今赵琛不在,只有一个江源在一旁戒备着。
赵璟原先怕萧远,被他抱着在御街上走了一路之后便好些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萧远叫他给阿姊挑了胭脂。
即便对着皇帝,萧远不见有多少恭敬:“你阿姊呢?”
赵璟摇摇头:“不知。”
他小小的身子陷在宽大的椅子里显得格外单薄,双腿悬空着,脚尖碰不着地。
不过是个刚断奶的孩子。
公主若是男子,没道理拥立别人。萧远眉峰聚起,莫非真是女子?
萧远出宫之后没有立刻归府,而是随意走了走,他确实爱在京中闲晃,近来为了等人日日在府上不曾出门,今天赵琛不在,他便又走了走。
萧远路过酒楼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他今日原是进宫去的,可没有钱袋子,身上带的不过一支珠钗。
但他看见了有些眼熟的人,一个身着锦衣的少年,他身旁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看着颇为亲密。
萧远盯着他们瞧了许久,一直到那二人进了酒楼才收回视线。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珠钗,嘴角勾起一点弧度,眼中却全然没有笑意,收起珠钗往也进了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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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