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监此时推门而入,手上捧着笔墨纸砚,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梁洵鬼使神差地拿起那道空白的圣旨,明明是盛夏,他却觉着手中透着丝丝凉意。梁恂微微颤抖着,将传位于太子的圣旨写好了。
大监平静地盖上了玉玺,将圣旨稳妥地放到了一旁。
“父皇——”太子突然哭号出声,吓得梁洵缩了下脖子。
“陛下——”大监跟着跪倒在地,外面立刻冲进来一伙人。
梁洵抬眸一看,竟然是方才将太子身边小太监押下去的那帮侍卫。只是那侍卫提着的,是几个太医的后领。太医们垂着头,慌乱地被提了进来。见到沈皇帝垂在床边的胳膊,吓得瞪大了双眼,慌忙上前把脉。发现沈皇帝突然死得透透地了,惊得喉咙一紧,互相用眼神交流着。
“父皇原本还好好的,怎么就被你们几个庸医给医死了!”此时太子忽然发难,吓得几位太医六神无主。
几位太医缓缓看向沈皇帝的面部,只见他面上青紫,鼻子和嘴都有些歪斜,嘴角此时甚至还渗出一丝血色的口涎。再看沈皇帝垂在床边的手,指甲上尤带着血痕。太医们亦是世代研习医术,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陛下便是被活活闷死的,死前还与之搏斗了一番。
“陛下近日来忧心战事,身子时常不适,是老奴看顾不周!”大监跪行至太子跟前,哭得涕泪横流,“老奴有罪……”
“啊?!”几位太医看了眼面若冰霜的太子,又看看一旁目光呆滞的梁大人,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说出实情,几人眼神对视着,像热锅上的蚂蚁,却谁也不敢先当这个出头鸟。
“陛下怎么样了?!”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位男子沉稳的声音。
梁洵被这声音喊得回了魂儿,惊讶地向殿门看去。此时男子已经进了门,不是慕容宰相又是谁?!
“慕容大人!”几位太医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跪在地上抬着下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太子尤在痛哭,见到慕容宰相亦只是瞧了一眼。
慕容宰相冲到龙榻旁边,看着床上明显已经冰冷的沈皇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嚎道:“陛下——”
整个寝殿的人都跟着跪了下来,大声哭嚎着。良久,几个小太监上前,将哭得不能自已的慕容宰相扶了起来。
“慕容大人,微臣有事回禀!”一位太医紧盯着慕容宰相道。
“你看看陛下这样子!”慕容宰相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般,指着龙榻上的沈皇帝道,“还不快把陛下收拾妥当!”
那太医回首看了看沈皇帝的尸体,有些疑惑地愣住了。
“慕容大人,您怎么来了?”太子也停下了痛哭,向他询问着,目光却冰冷地看向那个太医,“定是和本宫一样,担心父皇的身体吧……”
另一位太医悄悄拽了拽那个意欲出头的太医的衣角。那多言的太医也吓了一跳,忽然垂首闭了嘴。
梁洵却是看得明白,皇宫是什么地方,岂是无诏可随意进出的?陛下前脚驾崩,这慕容宰相后脚便来了,实在是太过巧合。
“是啊……”慕容宰相满脸悲戚,此时忽然转变成滔天的怒火,“你们这些庸医怎么治的?陛下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的吗?!”
“额……太子饶命!慕容大人饶命!”几位太医匍匐在地,不住地磕头,“微臣学艺不精,实在无力回天呐!”
太子和慕容宰相对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快,沈皇帝驾崩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皇宫,报丧的太监也都出宫去喊那些官员了。太子由小太监们抬着,去了议事大殿,放在了龙椅下首。慕容宰相立于左侧,梁洵俯首立于右侧。大监则是手捧圣旨,立在正中。
大殿内前来哭丧的大臣皆是小跑着冲进殿来,扑倒在地后便开始哭号起来。梁洵冷眼看着,有老眼混浊的致仕老臣,亦有一直活跃在朝堂上的中流砥柱,还有一些甚至不曾有资格进殿的官员,皆是跪地痛哭,如丧考妣。
梁洵猛然在人群中发现了尹阁老,呼吸急促地期待着他挺身而出。尹阁老也看到了他,只是瞬间眼神接触了一下,便垂下了脑袋,谨慎地跪在一角,开始哭号。
梁洵心里一空,陛下死得蹊跷,稍微有点脑子见到殿中三人,也都有了自己的考量。梁洵知晓,这些人定是将他当作是太子一党了,他想到了家中年老的父亲,即将临盆的妻子,不得不沉住气,面无表情地立于一旁。
太子靠着先皇遗诏,还有慕容宰相和梁洵的支持,顺利地成为当下接替皇位的唯一人选。而此时,刚刚带着手下赶回大成的顾凌风却被这条消息惊到了。
“公子!公子?”承风抬高了声音。
“哦!”顾凌风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向承风道,“那真是太好了!我明日再进宫拜见新帝吧,连着赶了几天的路,让兄弟们都歇歇吧!”
“那……新帝那边?”承风有些担心太子对顾凌风不利。
“他怎么也得高兴一晚上,无妨!”顾凌风起身,向寝室走去。
承风一头雾水地向外走去:前两天不是还挺着急地日夜兼程嘛,怎么这下子宫里眼看要大乱,公子竟然不着急啦?
夜黑风高,明明该是天气渐暖的时节,夜里的风竟然忽然凉了。皇后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微眯着眼睛听面前的大监回话。
“什么?那小子竟然恢复如常啦?!”皇后扶额,初闻沈基术驾崩,她颇有大仇得报的喜悦,可如今……
“是了,只是伤重的那条腿还是有些跛。”大监不动声色地低着头,不安的目光也只敢看到皇后的鼻尖下边,再也不敢往上瞧了。
“哼!装得好是辛苦,怪不得连那个人都没有躲过去!”皇后勾唇笑了,眼中许久未曾出现的光亮仿佛又回来了。
“娘娘,日后您就是太后了,您可要保重身子,往后的好日子,还长久着呢!”贴身嬷嬷在旁觐言道。言罢,和大监对视一眼,两人皆是笑了。
“你们二人的好日子还长久,本宫……不,哀家的好日子怕是不多啦……”皇后拉过嬷嬷的手,轻轻摩挲着。
“娘娘……”嬷嬷听她这么说,便知皇后虽见沈基术死了,心里却仍是放不下旧人,“娘娘总得管管长公主,她还怀着孩子。”
“妍儿?”皇后心里微微颤抖了一下,“妍儿出身高贵,谁也不能将她如何。哀家倒是担心九枝,这孩子跟着顾凌风那个傻小子,也不知将来要遇上什么样的危险。”
“二公主心思细腻入微,又得了一身好功夫,像姑爷一样聪慧机敏,总是吃不到亏的。”嬷嬷想起花九枝的种种,面上不由得笑了。
“呵呵,那孩子狡猾得像只狐狸,吃过的亏总要加倍地讨回来,真是跟建中如出一辙呢!”皇后也笑了,过了片刻,又紧皱眉头道,“只是那孩子重情义,虽得了一身功夫,心里却是个慈悲的,我就怕,旁人见她心善,便以此骗她!”
北境,是夜,花九枝带兵准备冲入北林皇宫,给北境保卫战画上最后一笔。突然,皇宫的城楼上悬了一盏白旗,并有人不住挥舞着。
“将军!”身边的副将询问着喊道。
花九枝想起了近日来为快速取胜而折损的兵力,想到了战火纷飞中流离失所的平民,尤其是那位抱着孩子痛哭的母亲。在战后的废墟和火光之中,在北境初暖的泥土之上,抱着她年幼无知便丧命的孩子,撕心裂肺地痛哭。战壕中尚未熄灭的硝烟弥漫在空中,黑色的烟雾笼罩着尸横遍野的战场,妇人哭得眼睛红肿,纷乱的发丝被风吹得遮住了面庞。
“停止进攻,我去会会他!”花九枝说着话御马上前,在其他士兵惊呼声中,足尖轻点马背,从宫门前一跃而起,飞上了宫墙。
“啊?!”北林的侍卫着实吓了一跳,没想到成国的女将军功力如此高深莫测。
“带我去见你们陛下。”花九枝淡淡说了一句,侍卫便立即带着她去了北林后宫。
北林王年纪很大了,不知是否由于近来战事不顺,北林王身形瘦削,形如枯槁。
“你来了?”北林王站在大殿正中,望向花九枝,“没想到这么快,花将军不愧是女中豪杰!”
“呵呵!”花九枝但笑不语。
北林王正在疑惑,便听跟来的侍卫禀报道:“回陛下,她是从城门下,呃……直接飞身上来的,小人并未开角门。”
北林王闻言瞳仁猛地一缩,显然没想到自己遇到的是这样的对手。“如今兵临城下,我再负隅顽抗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北林王颓废地倚靠在殿中的柱子上,“现在我只求放过我那些女人和孩子,我愿意随你处置。”
“随我处置?”花九枝不屑地笑了笑,“那我要是要你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