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集市上,一个麻衫中年男人在背着手闲逛。这老梁是个普通种田人,前妻带着儿子改嫁了,多年来一个人过。
看见前面城门旁围了一群人,他正百无聊赖,也跟着凑上前去。幼时他也是念过私塾的,也识得几个大字。
选拔麒麟卫?还有月俸?老梁觉得有趣,转念一想自己又膝下无子,叹了口气,向家中走去。
破旧的木屋在西城门外,背靠着西山,山上就是西山教场,因为偏僻,附近只有他这一户人家。推开破旧的柴门,就是破破烂烂的院子,堆满了杂物。那长年被虫蛀的房门歪歪扭扭的半开着,反正家里也没什么可偷的,老梁索性也懒得管它。
方欲推门,就见里边走出一个少年,面黄肌瘦的样子,抓着木盆的胳膊上略有些肌肉。老梁抬头向他脸上看去,那少年中等个头,清瘦的面庞上骨骼突出,两腮无肉。
“爹……”少年有些羞赧地回避着老梁炽热的目光。
“你是?”老梁仔细地看着少年的眉眼,隐约觉得仿佛和儿子有些相像,可他对儿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周岁过后她娘改嫁那时候。
“娘早就死了……”少年哀凄地说道。
“那你爹呢?”老梁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自己不就是他爹嘛!前妻改嫁的是个教书先生,他知道自己没本事,但心里也来气,这么多年没打听过。
“也没了。”少年更加哀凄,“里正说让我回来投奔您……”
“好,好!”老梁忽然有了儿子,心里高兴,笑着拉着儿子进了屋,“吃饭了没?”
少年摇摇头。
老梁拿出早上剩下的几个窝头,谄笑着堆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少年看了眼污渍摞了厚厚一层的桌子,心里犹豫着,肚子却饿得不行了。
待吃饱了饭,梁恂去了父亲睡觉的屋子。老梁正歪在床上闭着眼小憩,翘着的二郎腿有节奏地晃动着。
见梁恂进了屋,老梁喜上眉梢:“去,给爹打盆洗脚水!”
梁恂闻言有些难为情,他走了几十里的山路,路上淋了场春雨,虽说不大,可身上衣服也隐隐散着酸臭。想到自己无处可去,梁恂出门倒了盆洗脚水,端进来放到老梁面前,给他洗起脚来。
老梁看着亲生儿子给自己洗脚,心中欢喜,觉得自己终于也算享受到所谓天伦之乐了!
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啊!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还能凑合,现在儿子回来了可怎么养活?忽然,他回想起早上看到的布告。
老梁看着儿子胳膊上的肌肉,肩膀上也挺壮实,这教书先生倒没亏待自家儿子。
老梁俯下身看着梁恂:“儿啊,家里这条件你也看到了,这往后……”
“爹,往后我跟你一块种地,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梁恂呲牙笑了,手上也没停,“从小到大,我地也没少种,这些农事我都懂。”
“啊……嘿嘿,可种地不是长久之计,你看看你爹我就知道了……”老梁面上有些惭愧。
“爹,我想好了,我白日种地,夜里准备科考。”梁恂笑着甩了甩手上的洗脚水,“等我上了榜,谋个一官二职,您老就等着享福吧!”
“哼,黄口小儿你休要骗我!”老梁挑了挑眉,撇着嘴道,“背后没有人,哪是那么好当官的!我都替你想好啦,麒麟卫正在选人。我看你有膀子力气,八成有戏,你去试试,月俸二两呐!”
“爹,我是要读书为官的,我不去做什么武夫!”梁恂绷着脸,蹲在地上盯着老梁,丝毫不肯退让,“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混账东西!”老梁抬脚踹在他心口,给梁恂踹了个四脚朝天。
梁恂后爹斯文有理,何曾如此粗俗。梁恂被老梁没轻没重的一脚踹得生疼,呲牙咧嘴地坐在地上:“怪不得我娘不肯跟你过,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梁自在惯了,从小爹娘都没敢跟他大声说过话,当初前妻确实是被他打跑的,可他觉得该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看这儿子不打,不就敢跟老子顶嘴了?!
“小兔崽子,还敢跟老子顶嘴!”老梁光着脚跳下床,给梁恂一顿好打。
梁恂学了一脑子孝悌忠信,不敢还手,抱着脑袋缩成一团。
半晌,老梁打累了,这才插着腰又踹在他背上:“明日一早就去报名听清楚没,不然老子要打得你鼻孔窜血!”老梁啐了一口,趿拉起床前的鞋,向外走去。这有儿子就是好,这才是当老子的样子嘛!
梁恂听着脚步声走远了,这才松开了紧抱着脑袋的双手。他面上冷硬,气哄哄地坐起来,看见眼前那盆黑乎乎的洗脚水,抬手便掀翻了。
忠勇将军府,顾凌风立在花九枝面前,听她说到要进麒麟卫,心中有些犹疑。
“你昨晚可有受伤?”顾凌风怀疑她发热了。
“没有伤到。”花九枝回道。
“那就好。”顾凌风彻底放下心来,“平民选拔,需经多重考核,你就别想了。我会尽快把你娶回去的,住处我也会安排好,你不必担心。”
花九枝心内腹诽,她虽身上无伤,心却是如同在地狱走了一遭。
“我不怕考核,我必须进麒麟卫。”花九枝坚定地看着顾凌风,认真而严肃,“我父亲被罢了官,从前的婚事也不必作数了,我们家的事,我会自己解决的。”
“谁说不作数了?”顾凌风冰冷的脸出现一丝裂痕,“你不要胡闹,不日我便娶了你!”
顾凌风转身欲走,脚步却猛然一滞。低首一看,便惊讶地发现花九枝瘫倒在地,双手抱紧了他的大腿。
“你这是做什么,放开!”顾凌风有些怕痒,紧抿着嘴角说道。
“我要进麒麟卫!”花九枝抬着脑袋,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松手!”顾凌风见她扁着嘴,一双秋水剪瞳眨巴着,一时间不忍拒绝。
“那你让我进麒麟卫嘛!”花九枝将脑袋在他腿侧蹭着。
“你该知道我从不放水!”顾凌风面色怪异地回过头去。
“为我也不行嘛?”花九枝仰着小脸,眼里泪光闪闪。
顾凌风跟她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庆幸自己尚存一丝理智。
西城门外,梁恂正收拾着包袱,欲回老家。数了数铜钱,仅余两枚。他是被后娘撵出来的,身无分文。哪里才是家?梁恂眼中含泪,想起父亲临终前谆谆教诲。可这亲爹实在差劲!梁恂背起包袱向外走去,也不知该去哪里,只是飞快地迈着步子,仿佛只要一步步走下去就能踏出一条路一般。
夜雨一场。
次日一早,花九枝便早早起身向西山教场赶去。梁恂此时正立在西城门的告示下发呆,守门的士兵见他久久不肯离开,上前用剑柄碰了碰他。
梁恂痴痴地回过头看了那士兵一眼,拖着沉重的脚步向西山脚下走去。亲爹虽然现在种田,祖上却是出过举人的。宰相慕容大人是南边蓝宇考出来的,为避嫌,每年蓝宇的名额总比别处少两个。梁恂脚步踟蹰,脑袋里却明白,留在亲爹这里是最好的法子。
当花九枝站在比武台上的时候,顾凌风才发觉事情难办。早上承风刚刚告知:花家的大火是九公主沈天慈所为,且并未刻意遮掩。虽未明言,却几乎满城皆知。花九枝在这个时候执意要进麒麟卫,恐怕就是冲着九公主来的。
“我来!”顾凌风站了起来,他知道现在的花家惹不起九公主,花九枝找九公主报仇,恐反被其伤害。
花九枝被顾凌风盯得心虚,心中确定他知道了原委。只是,这仇,她必定是要报的!
顾凌风在她笨拙的高家刀法下轻松躲闪着,花九枝将高博沉重的金刀舞得铮铮作响。
“你赢不了我的。”顾凌风闪到她身后,贴着她的耳朵道,“你的事我知道,这仇我给你报。”
“不必!”花九枝横刀挥砍,“虽然我知道你能做到,我此刻却是等不及了!”
顾凌风以手轻轻格挡她的刀,却把花九枝震的持刀的手一麻。
“你听我的,你这样子只会吃亏!”顾凌风再次劝道。
花九枝一阵挥砍,将他逼到台边:“你若想帮我,就听我的!”
顾凌风眉头微蹙:看来是说不通了。他稍稍提气,足尖伺机点到金刀侧边,就见花九枝手中的金刀飞了出去。
“我今日死也要进麒麟卫!”花九枝喊完便冲上前,盘在头顶的发丝也散下几缕。
顾凌风察觉她掌风中的进步,侧身躲过,一掌击在她背后。花九枝如同高博当初一样,被一掌击飞,摔在台上,哇地吐了一口鲜血。
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个身影,那一身粉衫,不是九公主又是谁?沈天慈得意地对她翻了个白眼,眼角弯弯地娇笑着拍着手掌:“凌风哥哥好厉害!”
花九枝看了眼吐出来的鲜血,一时有些疑惑。她与顾凌风对视着,对方的眼中满是警告与心疼。花九枝硬撑着站起身子,理直气壮地瞪了过去。
顾凌风见此,对她招了招手。
花九枝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捡起金刀嘶吼着冲了过去:她今天就赌顾凌风舍不得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