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领子底下藏着一张被晒干的皮毛,只有巴掌大小,被人撕得四分五裂,分别缝在了衣领的不同位置,因为分散均匀,沈木心竟然一直没有察觉。
而他将那张皮毛拼凑在一起后,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皮毛有头有尾,竟然是一整只老虎幼崽,只是在后背的地方,长着两个小凸起,看上去像是没有长成的翅膀。
皮毛颜色橘黄,带着黑色条纹,与外面的巨虎如出一辙。
那是……它的孩子。
难怪它追着他,一直不肯放弃,原来它是在找它的孩子。
沈木心顿时觉得脊背发凉,与此同时,也觉得异常愤怒,且不说此人对他的用心恶毒,但说是外面失去孩子的巨虎,它何其无辜,灵兽生育本就困难,更何况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杀——看着外面那巨虎拼尽全力也想杀死自己的样子,沈木心一点儿也不怀疑,那些人就是当着猛虎的面儿将它的孩子带走的。
眼下他不敢断定这张幼虎的虎皮是谁放到这件衣服中的,但若是让他发现,必定要让此人自食恶果!
沈木心将那张幼虎虎皮小心翼翼的收起来,用衣服裹好,然后端详了一下四周,终于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要带着这张虎皮出去,告诉那只猛虎真相,他的命也许不那么珍贵,但绝不能一个母亲被蒙在鼓中,连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山洞狭窄,那猛虎进不来,但从里面出去却不是件难事,沈木心没有马上动身,而是在山洞中又等了一阵子。
中间那只猛虎也曾再次师徒闯入洞穴中,沈木心站在里头跟它喊话,也不知道它听到没有,但对方的攻势一次比一次弱,一次比一次短,似乎是耗尽了所有的精力。
沈木心等到天黑,又等了整整一夜,对方再也没有出现在山洞的缝隙前。
天微微发量时,他才拿起地上的衣服,从山洞中爬了出去。
他先探出一个头去观察情况,发现四周一片狼藉,地上的草木都已经被压倒,旁边不少树木上也添了巨大的抓痕,看上去像是那只猛虎发泄怒火所致。
但并没有看到猛虎的身影,沈木心便从山洞中爬了出来,他在四周观察了一番,发现那只猛虎多次撞击石壁之后,似乎体力不支从空中跌落下去,旁边的一颗大树被它砸断,然后便有断断续续的痕迹,一路延伸到了密林深处。
它应该找了一个隐秘的地方,修养去了。
沈木心沿着被压断的树枝和草木一路往里,找了过去。
在一方水塘旁边,他终于发现了那只猛虎的痕迹,一次黄色的沾着血的毛发留在了石头的缝隙中,不远处的草丛边缘,一条尾巴伸了出来。
沈木心心知对方恨他,行动也越发小心,他从怀中取出自己的飞行灵器,飞到半空中,才扔了一颗石子下去,试探对方的反应。
但沈木心很快就发现是自己多虑了,那猛兽倒在地上,已然昏迷了过去,身下是大滩大滩的血迹。
沈木心试探了两次,发现它没有任何反应之后,才皱眉从半空中落了下来,这猛虎花费了大量的力气撞击地缝,这会儿该不会是死了吧?
他缓缓降落到地面,却能听到猛虎的呼吸声,很粗糙,像是以前家里用的旧风箱,呼啦呼啦的。
沈木心落地之后,那猛虎却忽然睁开了眼睛,身体猛然一抽,像是要起来扑向沈木心,将沈木心吓了一跳,可对方猛然抽搐之后,再没了反应。
再看它,却见它满脸恨意,表情狰狞,身体却一动不动,躺在原地。
几番挣扎,却也只是想一条咸鱼一样,连打个滚都做不到。
沈木心虽然觉得心疼,但心疼之余,却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你这个憨憨,把自己弄伤了,动弹不了了吧?”
那虎却觉得沈木心是在嘲笑它,更加愤怒,冲着沈木心嘶吼一声,却因此牵动了伤口,一张老虎脸越发扭曲。
沈木心无意逗它,蹲下身来,将自己一直小心护在怀中的衣服放下。
看到衣服的瞬间,那老虎动作猛然停了下来,眼角渗出透明的液体。
沈木心叹息一声,他在石洞中感觉的果然没有错,那时,这只妖兽落泪了。
沈木心心中越发沉痛,他将衣服展开,那只小兽支离破碎的身躯便呈现在了母虎的面前,那母虎扬天长啸一声,声音中的悲怆,令人心痛。
沈木心低声道:“这是别人放在我身上的,我不知道这东西因何而来,你要报仇,也应该找到真正的仇人才对,我看你身受重伤,想必是之前抓走你孩子的人打伤的,他们定然是围攻了你,不然以你的能力,是不可能不敌他们的。”
“那群人有能力抓走你的孩子,却没有杀死你,就是想让你的余生陷入仇恨中,以此来报复我。”
“这是人族的心机纠葛,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能听懂,我不是杀你孩子的人,杀你孩子的人另有其主……我希望你能报仇,而不是杀了一个与这件事情毫不相干的我。”
沈木心已经尽力将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可是那老虎却像是根本听不懂一样,一直在伤心的嘶吼,它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整颗心都被悲痛的情绪包裹。
沈木心没有办法,只能将小兽的遗体放在地上,默默后退。
那母虎不知道嘶吼了多久,终于失去力气昏迷了过去。
它伤得很重,如果不管的话,随时都会失去性命。
沈木心犹豫许久,还是决定救它,母虎彻底昏迷之后,他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了外公给他保命用的灵丹,塞入了母虎的口中。
那灵丹入口即化,丰沛的灵气渐渐滋养着母虎的身体,中途那母虎虚弱地睁开了眼睛,沈木心戚戚然道:“我挺怕你的,但我确实不是杀你孩子的人,我也不想背负着这莫须有的罪名看着你死,所以希望你能活下来,我真的挺怕你的……你、你一会儿恢复了,不要啊呜给我一口啊……”
他只是个不会法术的小弱鸡,被这么大只老虎啊呜一口,可能当场就没了。
沈木心觉得自己在玩火,额头上汗都渗了出来。
但丹药已经喂了,想反悔也没用了,他只能再次架起自己的灵器,飞到半空中,好在母虎醒来准备咬死他的时候及时逃跑。
沈鹤书给沈木心的东西都是最好的,丹药入口不过一刻钟,母虎的身体就出现了明显的转变,它慢慢恢复,终于睁开了眼睛。
然而看到沈木心的瞬间,它还是扇动翅膀,猛然冲着沈木心撞了过去!
……
“这是神兽陆吾的气息,陆吾人面虎身,后背生有双翼,是一种很凶猛很记仇的妖兽。”
云昭国皇家猎场的外围,晏折手中攥着一缕橘黄色的毛沉声说道,昨天刚刚赶到山下,他就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儿,所以没有去找云昭帝,而是带着沈旧书一路往深山中走,想调查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就在石缝中发现了这缕黄色的毛。
旁边的沈旧书却不太赞同晏折的判断:“妖兽陆吾早已灭绝人间,皇家猎场内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凶性的妖兽?”
晏折道:“陆吾虽然灭绝,但它的血脉却未必不能保存下来,如今妖族式弱,九州大陆上几乎没有强大到可以羽化飞升的妖兽,但妖兽与人族不同,它们的肉身本就强横,就算只是拥有陆吾的血脉,针对师兄那种……半吊子的修炼者,也是绰绰有余了。”
至于为什么陆吾会出现在皇家猎场,晏折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表面繁花宽容的云昭国内部到底如何,他想,他与沈木心都应该一清二楚。
反正他是一点儿也不相信那个云扬天。
晏折将那缕黄色的毛发收了起来,道:“也许是我想错了,但万一确实是这样,那师兄就危险了。”
“走吧,我们去猎场内看看。”
……
却不说晏折发现陆吾的存在,心急火燎地闯入了皇家猎场内部,另外一边的沈木心却也是陷入了心惊胆战中。
尽管他好话说尽,但陆吾似乎并不相信他,它盘旋在空中,凶狠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沈木心,口中竟口吐人言:“人族阴险狡诈,你的话,我并不相信。”
沈木心叫苦不迭:“若我说谎,刚才大可看着你死去,为何还要救你?”
陆吾沉默,片刻后,它挥舞着双翼,渐渐逼近了沈木心,口中凶狠道:“人族,你可知,我是陆吾族最后一只雌性,但我已经不能再孕育新的生命,我儿是我族的希望,如今它折损在你们人族手中,陆吾血脉,就此断绝!你若骗我,我必将你九族连诛,将你本人碎尸万段,连灵魂都撕扯成碎片,永世不得超生!”
这大概是沈木心活了这么久,受到过最恶毒最充满恨意的诅咒了,可偏偏他还不能拒绝。
他看得分明,这母虎虽然口出恶言,但却没有与他动手,心中大概是已经相信了他所说的话,只是感情上无法接受而已。
毕竟,对于它来说,杀死它孩子的,不光到底是谁,终究都是人族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