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杜黛走在最后面,青衣领着三个人步伐无声地靠近茶室门口。
两个侍卫见到她,并未拦下,反而为她打开茶室的门。
杜黛眼观鼻,鼻观心跟着走进茶室里,这里的光线比廊道要明亮些,越过屏风,便是相视而坐的五公子与牧亭意。
两人一个嘴角噙着笑,气质却危险无比。一个神色淡然,看似拒人于外,反而让杜黛有种遇到靠山的安心感。
随着茶点摆在桌上,杜黛瞥了眼,糕点是由另一位糕点师傅制作的,外观不错,配料无外乎那几样。
茶则是泡的雪鹿茶。
青衣摆好茶点,顺势跪坐在茶桌的另一侧,伸手开始为牧亭意与五公子斟茶。
杜黛想到那个女人的安排,她默默跪坐在青衣旁边,牧亭意就在她的左手侧。
五公子与牧亭意聊的每一个字,杜黛都能听懂,但拼凑在一起,却让她理解得颇为费力。
两人所谈论的既不是风花雪月,也非生意门道,前一句还在谈其它地区的旱灾,下一句又提及别地的丰收。
五公子拿起糕点尝了口,他兴致盎然地对牧亭意推荐:“这糕点味道还不错,承秋,你也尝尝看。”
五公子这句话说罢,杜黛隐隐感觉有人在看她,但这感觉稍纵即逝,她没来得及细想已经消泯。
牧亭意听信五公子的话,拿玉筷夹起一块糕点,杜黛注意到糕点被夹开以后,里面呈现的黏稠糖分,忍不住在心里吸气。
牧亭意已经将糕点凑近唇边,现在阻止迟了。
杜黛扫了眼牧亭意那杯只剩下一小半的茶水,她主动提起青衣身前的茶壶,利落给他斟满。
也就两三息的时间,牧亭意吃完糕点,神色淡然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如何?”五公子笑问。
“尚可。”
牧亭意淡然道。
嘴上说着尚可,但接下来的时间里,牧亭意却不再动桌上任何糕点。
独留五公子一个人品尝,他每样吃两块,也觉着腻了。
青衣瞥见茶壶里的茶水不剩多少,她隐晦看了眼杜黛,认命地提着茶壶起身。
杜黛刚想站起来,被青衣抬手摁在她的肩膀上,稍用了些力道,其意思无外乎是让她留下伺候。
“……”
当着牧亭意与五公子的面,杜黛不好说什么,只能继续跪坐着,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并期盼青衣早点回来。
牧亭意有腿疾,坐得比较随意,但自从坐下就没换过姿势。
杜黛注意力大半都集中在他腿上,没关注两人的交谈,反正她听不懂。
直到桌上忽然响起一道哗啦啦的响声,杜黛才惊醒过来。
一粒骰子落在她面前。
“你来掷。”
五公子语气不容置喙地吩咐。
青衣还没回来,这里除了杜黛也没别的可使唤的人,牧亭意没说什么。
杜黛只能拿起这粒骰子放在手心里,视线微垂摇两下然后让其落在桌上。
用金粉描出来的五点。
“看来是我赢了。”五公子看着牧亭意,语气愉悦道:“今日只谈风月不论正事,不至子时不散,你可别中途脱逃。”
“正合我意。”
牧亭意瞟了眼掷骰子的杜黛,淡然道。
杜黛:“……”
她好像无意间决定了什么事。
青衣提着茶壶回来时,顺便带了个消息过来,她恭敬道:“禀五公子,余外七位大老爷们已经到了。”
“嗯,走吧。”
五公子爽利地起身,看向牧亭意。
牧亭意抬手扶着矮桌,不疾不徐地起来。他的腿疾不是秘密,面对五公子,他比旁人更坦然。
杜黛也打算起来,结果左腿刚抬起,麻酥感遍布双腿,直接让她失去控制权。
“……”
跪坐太久,她腿麻了!
杜黛起身到一半,应变能力极强地又坐回原地。五公子与牧亭意还未离开,她的反常之举引来青衣垂眸注视,她默默拿起茶桌上的骰子,递给青衣说:“这是五公子的东西。”
“有心了。”
五公子侧目望向杜黛,看见她手心里的金色骰子,声调带着浅淡笑意,伸手从她手心里把骰子拿走。
牧亭意神色淡然俯视她,余光留意到杜黛左手放在小腿捏了捏,他望向五公子淡声道:“走吧。”
“嗯。”
五公子并未注意到杜黛的异常,他颔首与牧亭意离开这间茶室。
“你怎么了?”
青衣见杜黛迟迟没起来,皱眉问道。
“腿,麻了。”
杜黛不讲究地把腿伸直,她强忍着针扎感,双手捏着小腿肚。
“……你倒是会找机会谄媚五公子。”青衣盯着杜黛,稍显稚嫩的眉眼带着疏离淡声道。
“……”
杜黛下意识皱眉,她只是借骰子拖延时间,不想因为腿麻而失礼。
但青衣想的明显比较复杂。
“用骰子给五公子留个印象,总好过因为腿麻起不来当场失礼。”杜黛随口道。
她又不指望五公子什么,青衣爱误解,就随她误解吧。
听到杜黛这席话,青衣眼底浮现忌惮。
这女人,好深的心机。
杜黛歇了会,待双腿的针扎感消退,她才扶着茶桌起身,跟着沉默的青衣走出茶室。
船舱廊道里已经挂起灯笼,在主船庞大的舱厅里,每位大老爷都有独属的膳食桌,中间则是一个圆形的戏台。
在一盏盏花灯照耀下,整个舱厅好似盖着一层朦胧的轻纱,惹人想要掀开。
杜黛第一时间留意到牧亭意的位置,她刚朝那个方向迈开一步,身后便响起青衣的声音:“你要去哪?”
“看岔了,还以为五公子在那边。”杜黛面色如常地转身跟上青衣。
五公子与牧亭意的位置相隔十来米,这让杜黛很遗憾。她更喜欢与牧亭意呆在一块,起码一些小事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舱厅里每位大老爷身侧都有一位粉衣伺候,唯独五公子这里,除青衣外,还有待在青衣身后充当空气的杜黛。
舱厅里总共摆着九张膳食桌,五公子与牧亭意进来以后,侍从已经开始上第一轮下酒菜。
“承秋兄,请。”
五公子率先端起斟满酒的杯盏,望向斜对面的牧亭意,语气含笑。
牧亭意淡定端起由粉衣侍女斟满的杯盏,另外七位大老爷也跟着端杯共饮。
一杯饮罢,五公子示意青衣再斟倒一杯,他再次与众人举杯。
杜黛闻着浓郁酒气,她眉头微皱,忍不住回想花船后厨有没有醒酒的材料。
照他们这个喝法,喝醉是必然的。
随着舱厅里响起乐器的声音,悬吊的一盏大花灯适时亮起,瞬间将焦点集中在圆形的大戏台上。
杜黛的目光被身穿舞衣的舞姬所吸引,她们五官各有特色,均是上乘姿色。
舞姬们的腰肢晃动,一瞥一笑均勾人心魄。
就连杜黛的目光都有短暂的失神。
等她回过神来,七位舞姬已经在戏台上摆好舞姿,准备献舞一曲。
杜黛视线好奇扫过其他几位大老爷,发现他们的目光无一例外都被戏台上明艳妩媚的舞姬所吸引。
倒是牧亭意,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一碟青瓷装着的糕点上。
从糕点的棕色条纹来看,那正是杜黛所制作的云中白马。她没憋住,从喉咙里低声发出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
在青衣震惊的目光中,五公子视线望过来的同时,她连忙挪动身形,把身后的杜黛供出来,无声表示不是她在笑。
对上五公子含着浅笑的锐利目光,他分明在笑,却让人感到危险与可怕。
杜黛当头被人泼了盆冷水,别说笑意,就连冷静都难以保持。
她总感觉这次要是回答得不好,自己下场一定很惨。
“小的见其他大老爷都被漂亮的舞姬吸引,唯有五公子身姿伟岸,不被蛊惑动摇,莫名觉得……”
杜黛声音越说越轻,她微微低头,心跳一下比一下更重,不是激动,而是被吓得。
“觉得什么?”五公子见杜黛这幅羞涩姿态,他饶有趣味问。
“五公子有此定力,将来,必然,非池中物。”杜黛察觉五公子语气不那么危险,她悄然松了口气,恭维的话说得比较含糊。
五公子眸子微微眯起,他忽然转身靠近杜黛,伸手托起她的下颌,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女子双眸清澈,浅褐色瞳仁带着几分暖意,观样貌,虽没有倾国之姿,却胜在清丽耐看,也是难得的佳人。
五公子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杜黛的下唇,眼睑微垂,眸底神色晦暗不明,语气危险道:“你倒是敢说。”
杜黛被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
她分明是夸奖啊!为什么这男人的气势比之前还吓人。
就在杜黛与五公子僵持时,牧亭意的视线看过来。
见两人举止亲密,无端的火气涌上大脑,牧亭意眸色微敛,清冽的声线带着几分冷意,甚至盖过舱厅的音律,一字一句:“杜-黛-遥,给我滚过来!”
杜黛正愁没理由摆脱五公子,一听牧亭意这句话,她简直大喜过望。
挣脱五公子的手心,杜黛提着裙摆匆忙跑到牧亭意身边,示意粉衣侍女让开:“我来伺候家主便可。”
粉衣侍女不知缘由,但见牧亭意冷着一张脸对杜黛的说辞没有反应,她识趣地起身让开位置。
杜黛乖巧跪坐在牧亭意右手侧,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我可以解释……这是个误会。我的心只属于牧府,我不会爬墙的。”
“……”
你还想爬墙?!
随着杜黛这句表忠心的话说罢,继被五公子掐下巴后,本就憋着一腔火气的牧亭意忍无可忍抬手捏着她的脸颊。
牧亭意眸色暗沉,居高临下俯视她,“你再说一遍,属于谁?”
杜黛诧异看着牧亭意罕见的失态,他脸颊浮现薄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