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之归看望完杜黛,又去了趟厨房,交代负责熬药的婢女少量多次,不要一次性端太多进去。
临走前,牧之归特意把正房里的窗户关上。他余光不经意扫过床榻,杜黛闭着眸子睡颜娇柔恬静。
他视线忽然有种被勾住的感觉,
难以挪开。
嘎吱——
随着春霜推门而入,牧之归瞬间惊醒,他视线微垂,步伐匆忙地离开。
日薄西山。
住着人的大苑厨房,燃起炊烟。
东林苑书房外,青衣小厮注意到厨房的家仆站在不远处朝这里张望,他摇了摇头。
书房里。
处理完一封书信,牧亭意搁下手中毫笔,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
余光留意到紫檀木桌上的食盒,牧亭意胃部开始抗议,他嗓音沉稳朝门外吩咐:“布膳。”
“奴才这就去安排!”
门外的青衣小厮立即回应。
牧亭意站起身的瞬间,大脑忽然产生眩晕感。他双手熟练地扶住书桌,没有让身体失重倒下。
重新坐回木椅上,牧亭意喘息略急,饥饿感越来越强烈。
看着不远处的食盒,牧亭意略作休息,再次起身,一瘸一拐地靠近紫檀木桌。
伸手揭开食盒,映入牧亭意视野中的是一碟白嫩嫩的圆包子。
这些圆包子只有婴儿拳头大小,看起来很讨喜,与他书房里的凝重氛围截然不同。
牧亭意肩上压力稍有减退,他下意识去拿食盒的餐具,结果摸了个空。
正当他打算等小厮布膳再品尝这白嫩嫩的圆包子,随着牧亭意将第一层的碟子端出来,他打开第二层的时候,见到了餐具。
“……”
牧亭意下意识想起昨天下午的经历,他拿起竹筷子,心中带着几分莫名期待地夹起一块白嫩圆包子。
这圆包子从外表看,除了讨喜点,完全看不出其它特别之处。
但当牧亭意咬下一口,里面松软的栗子馅料瞬间溢散整个口腔,他深邃平静的眸子浮现些许亮光。
栗子馅、绿豆馅、茶馅、酸柠馅……
在探索欲的驱使下,牧亭意很快便将六个圆包子吃得一干二净。
看着空荡的食盒,牧亭意深邃眸子浮现些许意犹未尽。
……
傍晚,春荷苑。
杜黛在柳莺的伺候下,喝了些暖胃粥。她鼻塞的症状有所缓解,柳莺刚扶着她躺下,夏知便端着一小杯熬好的药汁进来。
闻着中药的那股味儿,杜黛浑身都透着抗拒之意,她翻了个身用被子把自己捂得密不透风。
柳莺将空碗放回托盘,端起小杯药汁,她回头望向床榻,看着裹成球的杜黛有些为难:“小姐……”
“……”
“伤寒小病若置之不顾,待寒气入体,会伤五脏……”柳莺苦口婆心地劝着。
杜黛又沉默几十息,才慢吞吞开口:“端过来吧。”
“是!”
柳莺高兴应下,她顺势端着托盘上的深褐蜜糖,靠近床榻。
杜黛掀开被子,穿着一件白色里衣看着只有茶杯大小的药汁,她紧绷的精神稍松。
还好,份量不大。
一口喝完,受的罪要小点。
“替我准备茶水,等会用来漱口。”杜黛接过药汁,抬手捏住鼻子,瓮声瓮气地吩咐。
柳莺连忙点头,她动作很麻利。
随着茶水备好,杜黛轻吐气息,将药汁凑近唇边一咬牙,一口饮尽。
深黑的药汁在味蕾上疯狂挑衅,就连不挑食的胃部都开始反刍。
杜黛连忙夺过柳莺手里的茶水,一口饮尽,在茶水冲散下,那苦涩味道才略有缓和。
“小姐,蜜糖……”柳莺小声地把一碟蜜糖递到杜黛面前。
“不用了。”
杜黛摇头,她不爱吃糖。
兴许是在药汁的苦味刺激下,杜黛发现自己精神特别振奋,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原以为赏钱这种东西很难得。
谁料她只送了两次糕点就得到一百两赏钱,这可是春荷苑两个月的份例,杜黛突然有点好奇牧亭意这个人。
在杜黛遥的记忆里,牧亭意的模样已经模糊不清。
但有关他的残暴、冷漠、阴郁,却像一道挥之不去的漆黑阴影,常常出现在杜黛遥的噩梦中,令她恐惧不已。
杜黛不是杜黛遥。
她对牧亭意没那么害怕,并且他的残暴,是建立在前因上。
任谁新婚夜被新娘拿剪刀刺穿手心,而后又被新娘的婢女拿烛台砸在背上,都难以保持冷静。
柳燕是忠仆,可想而知她当时的力道,绝对不轻。
杜黛不清楚牧亭意背部伤势如何,但他的手掌,是切切实实流淌了一地的血。
在这个主仆观念极为严重的时代,主人打杀仆人的事虽然少,却不罕见。
牧亭意杖毙柳燕情有可原,他让杜黛遥亲眼看着这一幕,无疑是在诛她的心,这比施加皮肉惩罚还要更让人痛苦。
“……感觉,也不太好惹的样子。”
杜黛回想过往,她身体一颤。
牧亭意或许没有杜黛遥印象中那么残暴,但也绝不是简单人物。
杜黛努力摆正心态,把自己当成一个厨娘,夫人地位、情啊爱啊、她都没太大兴趣,只要食材给到位就行。
春荷苑地盘这么大,比大别墅空气好,且婢女素质又高,还没人敢随意甩她脸色,杜黛觉得这日子特别舒坦。
“小姐,”
就在杜黛思索时,柳莺轻声打断她的思绪,酝酿一会才道:“这里还有一杯药汁……”
杜黛:?
晴!天!霹!雳——
“你们到底还熬了几杯药汁在等我?”杜黛忍不住问。
“还有,两杯。”
柳莺小声回答。
“……”
杜黛脑袋一阵阵发晕,但她眼下意识清醒,也知道这药汁还是得喝。不然等小病酿成大病,届时可为时晚矣。
“把另外两杯也端过来,我一次性喝完。”杜黛叹了声说。
“是。”
柳莺放下手中药汁,转身离开房间。
不过片刻,柳莺端着两杯药汁进来。她准备好漱口用的茶水,靠近床榻。
看着这三杯深黑的药汁,杜黛在心里发誓以后绝对不再生病。
杜黛捏着鼻翼,端着药汁的右手微微颤抖,柳莺心里捏了把汗。
随着一杯药汁下肚,杜黛趁着这股勇气还在,她又连饮两杯,中途还摔了两个杯子吸引注意力。
当茶水饮罢,杜黛眼睛发直地躺回床榻,脑子嗡嗡作响。
柳莺不敢打搅她,她带着托盘下去,又拿着把扫帚与抹布进来,将碎裂的白青茶杯瓷片收下去。
后半夜的时候,杜黛额头的温度猛然飙高,把待在房间里伺候的柳莺吓得够呛。
在湿毛巾的物理降温下,这样的高温并没有持续太久。天外朦胧的凌晨时分,已经恢复正常。
一直沉浸睡眠里的杜黛倒没发觉自己在鬼门关转了圈,等她醒来时,太阳已经日上三竿。
杜黛看了眼明亮的屋子,她抬手搭在额头上,感知自己的状态。
比起昨天,今日喉咙有明显的好转。虽然脑袋还有点昏沉,但身体好歹恢复了些许力道。
“柳莺……”
杜黛打算起床时,随口喊了声。
“小姐,奴婢在。”拿着块干净抹布在屋子外室清理灰尘的柳莺,连忙应下。
“嗯,现在什么时辰了?”
杜黛轻声问。
“巳时末了。”柳莺回答。
巳时末……
那就是上午十点半左右,这个时候别说早餐,准备中餐还差不多。
杜黛想到自己定位的厨娘身份,她掀开被褥,对柳莺吩咐道:“帮我拿件外衣来。”
因感冒的缘故,杜黛穿的这件杏色针绣外衣比较厚实,柳莺还不放心地又给她披了件清凌凌的薄披风。
杜黛刚走出屋子,恰好瞧见手里端着一个小碗,五官俊逸的牧之归从跨院厨房走来。
“嫂嫂。”牧之归见到面容色白,眉眼浮现些许病弱的杜黛,嗓音温润道:“我熬了些药,待今日服用完,之后便不用再喝了。”
“嗯。”
杜黛听到药这个字胃部就反射性抽搐。
但一想到今天是最后一天,她又强压下心理上的不情愿,颔首回到屋子里,打算喝完药再去厨房准备午膳糕点。
牧之归端来的药汁色泽与昨晚的没什么差别,随着他靠近,杜黛才嗅到一股淡淡的中药味。
“这药汁的味没昨天那么强烈了。”杜黛有些惊奇。
“我在里面添了些其它药材,具有强身健体的作用,下回也不容易再染风寒。”牧之归温声说。
杜黛眸子微睁,惊诧地看着牧之归,有些意外:“二公子,也会医术吗?”
“只是略懂一二,处理一些小伤小病绰绰有余。”牧之归谦虚道。
“那也很厉害了。”
杜黛被强身健体增强免疫力的效果所吸引,她接过这碗药汁,总感觉没之前那么难以接受。
捏着鼻子,杜黛一口气喝完。
预料中的强烈苦味并未出现,杜黛把空碗放下,在牧之归的注视下,小声道:“不苦啊……”
下一瞬,杜黛意识一震,身体软软向前倒去,早有准备的牧之归抬手扶住她,并让在一旁伺候的柳莺把她扶回床上。
“我脑袋好晕……”
杜黛意识晕眩得像被人丢进搅拌机,她难受得紧抓柳莺手臂,把她当作牧之归柳叶眉微皱地质问,“二公子……牧之归,你给我喝了什么?”
“辅添的药草效果猛烈,嫂嫂不必担忧,睡一觉就好了。”牧之归在她身后温声安慰。
“可我,我,还要去给家主做糕点。”杜黛有点着急,“睡一觉错过午膳怎么办……”
牧之归整个人的气息为之一滞,身体僵在原地,轻声喃喃:“……是啊,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