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黛接到一个寿宴的大订单,顾客的老家与她同属一个省会小城。
杜黛对美食的热爱正是在小城里萌芽,她做的家常菜、硬菜、炖汤类,都带着小城风味,是她独属的风格。
顾客一家早在父辈起,就已经落户在经济高速发展的大城市里。
他们是成功的商人,住在大别墅。吃惯城里的山珍海味,顾客的父亲开始想念小城里的风味。
顾客辗转几个老饕食客,最终联系到杜黛。她有一份酒店甜点师工作,寿宴地点离她也远,且还要连续举办五天。
本来杜黛是想拒绝,但顾客给的钱太多了!做这一单,顶得上她三个月工资。
食材与工具任挑,把清单打过去,那边都会备好,这对偶尔苦于食材不足而放弃新品研究的杜黛来说,简直难以拒绝。
“抱歉,实在抱歉啊。我爷爷住院了,我必须得去看看他老人家。”
杜黛对着电话那头不断表达歉意与自己必须要请假的意思:“小时候我爸妈在外面打工,都是我爷爷奶奶带着我。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要回去一趟。”
“……啊,不,谢谢。不用这么久,一个星期就好了。”
听到主管要给她放半个月假,杜黛脸色微妙,善解人意道:“酒店不是再过半个月有大型婚宴吗?甜点跟蛋糕肯定要的,我会尽快赶回来,这次麻烦你了。”
主管一听这话,明显高兴起来,与杜黛又聊了会才挂断电话。
因明天就要前往顾客所在的城市,杜黛必须要在今天之前,把食材与工具清单整理好。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杜黛从上午忙碌到傍晚连饭都顾不上吃。重新看一遍清单,确定没有遗漏,杜黛立即把清单文件发给顾客。
“啊……累死了,睡一觉再去买吃的吧。”杜黛趴在自己的电脑桌上,意识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好像做了个梦。
梦里,她是古代大户人家的二小姐,有爹爹与娘亲疼爱。
她的爹娘皆是温善之辈,两人琴瑟相和,她与兄长自小便在充满爱意的氛围中长大。
她及笄之后,便有媒人张罗着说媒,近一点的俊秀书生,远些家财万贯的财主。
她女红书画,样样精通,性子又娴静。
每逢媒人来说,她害羞躲在闺房里,心里也悄悄期待着自己未来的夫君,会是怎样顶天立地的男子。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五官俊逸,眉眼带笑,气质温润立于闺房白墙下方,一双清澈有神的眸子盯着她看,嗓音清润很是好听:“你就是杜家的二小姐呀?”
她害羞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直到他离开,才红着脸蹲在闺房门口,心跳声就像急促的鼓点。
不过几许,便有婢女告诉她,老爷挑中一个俊俏的后生,家世外貌才气,样样出挑,来问她的意愿。
她隔着帘子看了眼,虽瞧不清模样,但他的声音,她记得。
那上门提亲的人,必然是早前出现在她闺房外的陌生男子。
见完人,娘亲与兄长追着问她满不满意,她羞红满脸,逃似得回到闺房,委实说不出口那两字。
婚事终是定下来了。
她十六岁那年出嫁,红妆盖头,铜镜里的女子艳若桃花,美极了。
喜娘说,姑爷只要揭开盖头,一定会被她把魂儿都勾去。
她还是羞涩。只是羞涩中,夹杂着些许期待。
他,会喜欢吗?
迎亲的队伍很气派,光是刷着红漆的聘礼,便带来五十几个大箱子。
坐上宽敞的花轿,随着周围喧闹的声音渐熄,她心生忐忑与紧张,还有首次离家的胆怯。
好在她这次带了两个婢女,途中与婢女闲聊,解解闷也就过去。
来到男方家中,并未有拜堂的事宜。
就连热闹的声响都没听见,她被请进婚房里,戴着红盖头坐在床沿等待。
她只以为是习俗不同。怀揣着紧张的情绪,一直等到深夜,房门才被推响。
来了!
心脏就像不是自己的,就连手脚也跟着僵硬不已,紧张的情绪弥散整个身体。
脚步声,
一点,一点在接近。
想起那日闺房白墙下见到的男子,她的心跳越来越强烈。
来人并未急着掀开盖头。
他在新娘面前站定几息,才伸出双手,托起盖头两端,映入眼帘的是因过于紧张而紧闭双眸的女子。
下颌落入一个温热的掌心,伴随着沉稳的声线响起:“我姓牧,牧亭意。”
听到这个与预料截然不同的陌生嗓音,她猛然睁开眸子,瞳仁微缩,震撼至极。
眼前男子眉似剑锋,眼眸深邃瞳仁偏黑,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唇瓣偏薄,神色沉稳,观模样应是二十五、六岁,气质内敛成熟。
看着这个陌生男人身体微俯,靠近自己,她只当是登徒子,慌乱不已。
她双手在床铺上扫动,忽然摸到一个硬.物,她不管不顾,当即刺向眼前男人。
男人也未料到她会忽然动手,且如此决绝,纵使他有心闪躲,因腿脚不便,仍被锋利的剪刀伤到掌心,血流不止。
“柳莺,柳燕,救命……呜……”
她很害怕,高声朝屋外呼唤陪嫁过来的婢女。
布置着红纱帐的喜庆婚房里顿时乱成一团,男人被气红眼的柳燕拿烛台砸在背上。
几个家仆连忙拦下这两个婢女,跪在地上惊慌喊男人家主时,她意识到这个男人并不是普通的登徒子。
也是这个晚上,牧亭意用十三条人命,无声告诉她,这个家族的规矩与以下犯上的下场。
无论她如何哭泣,跪地哀求,让牧亭意饶柳燕一命,那是自小就跟在她身边的婢女,跟了她十年啊,牧亭意始终无动于衷。
她不想看柳燕痛苦的模样,不想听她的呼救。她头一次感到如此绝望与痛苦,整颗心像被人踩在地上反复辗轧。
她哭到嗓音嘶哑,发不出声,牧亭意也不曾再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哪怕一眼。
她无力反抗家仆的力量,被强押着看完十三条人命在她面前渐渐消逝的过程。
自那一晚,她与柳莺都病倒了。
两人被安置在春荷苑,除去伺候的两个婢女与一位嬷嬷,再无他人。
后来,她才知道,来求亲的是牧亭意的弟弟,他叫牧之归。
牧之归,是在为他兄长娶亲。
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那个丈杀柳燕的残暴男人,她就连夜里被噩梦惊醒,清泪浸湿枕边,也全是因为牧亭意的缘故。
不应该,不应该的。
她的夫君,应该是温润如玉的性子,与她相互尊敬,相互爱慕,相守白头。
不该是牧亭意那般残暴无情。
她再见到牧之归,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他气质温润,俊逸脸上带着担忧喊她嫂嫂,关心问她为何清瘦了这么多。
之后一年里。
她身边只有牧之归。他见她清瘦,会让厨房备些丰盛的吃食。见她无聊,也会陪她下棋。他给她讲外面的精彩世界,偶尔外出几日半月,还会带些稀奇的礼物赠她。
期间牧亭意就像消失了,既见不到人,也听不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
她险些以为之前那一晚只是个噩梦,她嫁的人其实是牧之归。
可柳燕不在了。
她拼命想忘记那个喋血的夜晚,可越想忘却,反而记得越清晰。
她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滋生的疯狂念头,或许是牧之归那日在荷池边,见她盯着盛开的荷花入了迷。
他踏水而行,身姿飘逸潇洒,为她折了那朵粉荷送到她面前。
又或许是风轻天晴的踏青日子,忽的暴雨倾盆。牧之归把外衣搭在她身上,淋着滂沱暴雨抱着她赶回春荷苑。
他浑身湿透透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还朝她露出轻笑,说这雨真大。
她那时做了个大胆举动,拿出自己的手帕替他擦拭雨水,他愣了愣,却未阻止。
她以为,牧之归对自己,或许也有一点,哪怕一丁点的喜欢。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再也无法压抑,并随着时间飞快发酵,他的每一句嫂嫂,都像在她心脏上扎窟窿。
她想摆脱这份道德与良心上的谴责。
那日她盛装打扮,与牧之归在有些破落的旧院屋子里见面。
牧之归果然来了,见到盛装的她,眸子有微弱的提亮。
“之归,我们私奔吧。”
她看见牧之归眸中亮光在这句话后,骤然灭掉,浅色瞳仁紧缩,脸上尽是不敢置信。
“……”
“你让兄长颜面何存?”
“当年来提亲的是你,我以为嫁的人也是你,他的颜面,你让我如何顾及?!”
她扑进牧之归怀里,任他挣扎也不愿松手,汹涌的泪水晕开脸上妆容。
“嫂嫂……松开。”
“兄长不想看到这一幕。”
“他会赶过来的。”
牧之归眼底带着强烈失望,任由她抱着,语气疲倦。
听到牧亭意会赶过来,她脑海又浮现新婚那晚,十三条认命消逝在她眼前。
她也会死!
会被活生生打死!
“……不要,我不要。”
她倒退着步伐,一直以来紧绷的脑弦在这一刻忽然崩断,猛然咬合舌头。
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