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蓝眸里倒映出美丽的银发少女。
她此刻正保持着向他伸出手,想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的姿势。
少年并没有将手递到伊纳丝的手里,而是双手按着冰冷的地面,一点点向后挪动。
似乎是在躲避她。
他神色冷淡,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浅粉的薄唇却在微微颤抖。
铁链在地上拖行,发出冰冷的声音,和远处更多的铁链声混杂在一起。
“我无意伤害你,”伊纳丝蹲下来,盯着少年的眼睛,“刚才……弄疼你了吗?”
少年用尖牙咬了咬嘴唇,轻轻摇头。
“别怕,”伊纳丝朝少年露出温和的笑,“嗯……我从上面掉了下来,你愿意收留我一段时间吗?”
少年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极其轻微的点点头。
于是伊纳丝抱臂坐在了少年旁边。
“你们为什么被关在这儿?”伊纳丝试探着问。
少年有些敏感的瞥了她一眼,用一种由于很久没开口,而显得略微沙哑的嗓音说:
“我……我也不知道。”
伊纳丝的问题似乎打开了少年的话匣子。他沉默片刻,脸颊微红的说:
“自从部落被伪神的教团围住,强迫大家将信仰从古神们改为‘光明’后……已经很久没人敢跟我说话了。他们说我身上藏着古神的力量,把我关了起来……”
“可、可我,”少年盯着自己虚弱而苍白的手,“什么力量都没有……如果我有力量,又、又怎么能任凭母亲被他们烧死呢?”
“不……我也应该被他们烧死了才对?”
“现在的我,是、是什么?”
一滴泪水从少年迷茫的眼眶里坠出。而那对清澈冰蓝的眸子,直视着伊纳丝的眼睛。
这让伊纳丝想起了梅修斯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她轻声问。
少年抿了抿唇,轻声说出了一个单词:
“梅修斯。”
伊纳丝瞳孔骤缩。
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却踩到了少年旁边的铁链。
铁链被踩到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铁链拖动的声音全部停止。
所有的梅修斯一同抬头,隔着牢门向这边看了过来。
一双双冰蓝的竖瞳让伊纳丝如坠冰窟。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清冷的微风从上空传来。
伊纳丝抬眸,看到一道身披幽暗的颀长人影。
修长的双翼拨动着劲风,黑底银纹的法袍猎猎飞扬,夜幕一般的长发在他的身周荡起。
犹如携着灾厄降世的魔君。
“我的小秘密,被你发现了呢。”
魔鬼大公的蓝眸在黑暗里仍流转着光泽,宛如最珍贵的月光石。
在梅修斯话音落下之后,那些被铁链束缚的少年,同时炸成了虚幻的碎片。
——就好像他们本来就是虚幻的影子一样。
伊纳丝的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想。
“这里也是你制造的梦境?”
梅修斯的靴底落在地面,发出轻微的足音。他收起翅膀,走到伊纳丝的面前。
修长的手指抚过少女颊边的银发。
“不错。”他说,“这里和外面一样,也关押着囚犯。”
伊纳丝不赞成的盯着梅修斯。
“你不能将自己视为‘囚犯’。”
“真聪明。”梅修斯以指尖轻抚着少女的耳垂,“不过,伊纳丝——”
魔鬼压低了声音:“我让他们在梦境中苟活,已经称得上仁慈。”
伊纳丝垂下银羽般的眼睫。但少女却抬起手,握住了梅修斯的手。
“也许是你不愿意放弃身为‘人’的一面。”
梅修斯长眉微蹙,华美的脸上有些迷茫。
“伊纳丝,我不太懂。”
顿了顿,他又说道:
“这是脆弱的我,分裂的我,不肯接受身为魔鬼的本质的我……”
“每当我产生这样的念头,就将它关在梦境之中。经过纪元的变迁,这里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抱歉……这吓到你了吧?”
“我看到了厨房里的字条,”伊纳丝转而说起字条的事情,“谢谢你留下的‘早餐’。”
“唔,”梅修斯垂下眼睫,“好吧,我承认,让你掉下来那块砖是我设计好的。”
少女轻笑了一声,碧眸弯成了月牙。
“你真是别扭,梅修斯。”
伊纳丝注视着魔鬼大公的眼睛,继续说:
“就像刚认识的时候,你故意弄伤手一样。”
在伊纳丝的注视下,梅修斯的耳尖在黑暗中浮现一抹微红。
他只是用动听的鼻音低低“嗯”了一声,没有任何申辩的打算。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梅修斯说:
“明天早点起来,我带你去‘天启’那里取回木偶。”
伊纳丝点了点头,“可我刚睡醒还不困。”
少女莹白的脸颊在黑暗中依旧精致美丽。
梅修斯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脸。
伊纳丝朝梅修斯露出抗议的神情。
“快松开,不可以捏女孩子的脸。”
“为什么?”梅修斯问。
“总之就是不可以。”伊纳丝将脸上那只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她紧紧拉住梅修斯的两只手,防止他继续“胡作非为”。
梅修斯满意的弯了弯唇。
他用翅膀将她裹住,载着少女从头顶的豁口飞了出去。
上去之后,伊纳丝站在地砖的边缘,借着烛火的微光向下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在新神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人类了吗?”
“这在人界被视为禁忌的话题,”梅修斯说,“但在地狱里却不是秘密。”
“古神伴随世界而诞生,但祂们只是神职的具现,并没有强烈的愿望,也无意塑造秩序。”
“人类并非由古神创造,而是和古神一样,在世界上自然诞生的,只是时间上晚了很久。”
“那时候的人们,从自然现象中观察出规律,由此意识到规律背后存在着主宰,于是懵懂的人类部落开始膜拜古神。”
“……你是那个时候出生的吗?”
伊纳丝注视着眼前的“活化石”。
梅修斯颔首,轻声:
“人类中的一些野心家发现,古神根本不在乎神职被篡夺。”
“祂们只是无意识的游荡在世界之中,像风,像太阳,像海洋。”
“于是那些人在暗中收集起信仰之力,尤以‘光明’为甚。”
伊纳丝眸光微变。
“直到他们的强大超越了人类的极限,吞噬了古神的神格。”
梅修斯薄唇微弯,笑意冰冷。
“在人界却是另一套说辞。”
“‘光明’创造了人类,赐予万物光芒;‘黑暗’庇佑着夜晚;‘大地’让群山升起;‘风暴’使海洋盈满;‘春’、‘夏’、‘秋’、‘冬’赋予人间四季;‘律法’制定了善恶的守则;‘战争’掌控着毁灭的力量……呵。”
伊纳丝忽然想到地狱之主曾经是光明之子、最强大的天使这件事。
难道祂是因为知道了这一切,才执意背离“光明”?
“好了,”梅修斯摸了摸少女的头,“这些无聊的事情,不值得你浪费心神。”
伊纳丝也明白所知的隐秘对眼下的境况无益。有时候知道越多,反而会越危险。
于是她朝梅修斯扬起笑脸:“我试着再睡一觉吧。毕竟明天要早起,不是吗?”
梅修斯“嗯”了一声,将少女拦腰抱起,踏着长窗落下的月光,走向古堡的卧室。
梅修斯将伊纳丝放在床上。
“晚安,梅修斯。”她朝他笑了笑。
“晚安,”梅修斯回答,“魔君集会大概持续一个月,之后我就带你回兰提,好吗?”
“古堡里太无聊,”伊纳丝想起梦境中脆弱的少年,“让你的‘囚犯’陪着我吧。当然,我指的不是外面那些。”
梅修斯微怔,还是点了点头。
“那样懦弱而平庸的家伙,你居然不厌恶吗?”
看来他自己很厌恶。
伊纳丝在心底轻叹了一声,表面却笑意温柔。
“当然不,他……超级可爱。”
梅修斯别过了脸去,嗓音低哑,几不可闻。
“……原来你喜欢……这样。”
“嗯?”伊纳丝没听清。
梅修斯将手掌抚向少女的前额。
“睡吧,你们会在梦境相见。”
“等等!”伊纳丝忽然说。
梅修斯微扬长眉,安静等待少女的发言。
“既然都被困在梦境了,你还不让他住好一点?”少女露出谴责的眼神,“被关在牢房里还用铁链缚住,未免有些……”
“‘囚犯’不正应该如此吗?”梅修斯压下鸦黑的眼睫,“不过,如果你想……我会为你们安置好的。”
梅修斯离去之后,伊纳丝在对他话语的迷惑中陷入了梦乡。
在梦境中伊纳丝的迷惑消失了。
少年此刻正躺在一张华丽的大床上,只穿着薄薄的白衬衫和到膝盖上方的短裤。
他肤色苍白,四肢纤细,手脚都被纯白的丝绸缚住。
就连嘴里也塞着一块丝绸。
伊纳丝:……?
这个梅修斯想到哪里去了?
要知道那可是他自己……不过或许梅修斯并不这么认为?
在少女脑海中一连串问号浮现时,双手被丝绸绑在头顶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抹脆弱而清澈的蓝几乎将她淹没。
伊纳丝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抱、抱歉,我不是……”
梦醒之后一定要揍梅修斯一顿!
被缚在床上的少年看到伊纳丝的神情,脸颊却也微微泛红。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嘴被丝绸堵着,只发出兽类一般模糊的呜咽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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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chapter 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