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等我答话,露出一点难以察觉的笑意,说:“这种时候装作清白可能不大明智……你怎么知道你的表情没有在第一时间出卖你自己?”
战阵之间,不厌诈伪。这外国人都懂的道理,我怎么就……我怎么就信了她了呢——
我暗暗咬了咬牙,强笑道:“这是一个比较严重的指控。你知道,我们在谈论一个涉嫌违法的我司前员工,我不觉得自己在这个事件中有任何相关的利益,以至于要嫁祸他。”
“我不会说你在嫁祸。”她右手无名指轻轻拂过眉毛,眼帘掀起,有种生动的美,“也许你更像是热心肠的角色,给督察人员提供线索,甚至是让相关人士意识到,有必要成立一个督察小组。不管怎么说我没有办法知道确实的真相,不是吗?”
我被她那讽刺的措辞气笑了:“你们BCG的判断全都出自于空想吗?”
“让我们说清楚,你和我都知道你不是我的唯一信息来源。”她不动声色。
“所以是什么?”我盯着她,“因为我感觉到你还有什么别的渠道,我就从公司里盲猜,迫使这个人成为我自己的替罪羊?”
她反问道:“你们公司里正在追查数据外泄吗?”
我倒抽了口气。
好,很好,你可以的,我记住你了。
我一只手死死按住太阳穴,尽量维持表面上的风平浪静:“我没有使文斌被赶出公司,我并不具备那样的权限。听说他是因为出卖公司商业秘密被开除的,坦率地讲,我知道的不比通报邮件里的内容多多少。考虑到现在的情况,我确实觉得与他接洽的人来自BCG……这个猜测对你来说很不可思议吗?”
她发出些许鼻音,没有回答我的话:“这件事很有趣……我的好奇心甚至很难被阻止。”
“我可能无法满足你的好奇。”
“你不需要那么做。”她微微一笑,“它会自然而然地得到满足。”
我抬了抬眉毛,没说话。
“有时候我很困惑,为什么你的重点总是与其他人有很轻微的不同?我向你反复强调了多次‘菲律宾’这个关键词,而且当我们谈到新公司的CEO人选时,桑杰是第一个被我排除的人。”她像说着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那样望向我,“他的级别和你相近,又是菲律宾地区的开拓者,但却被我刻意排除在外。换作别的任何一个人,我想他们都会先往桑杰的身上猜。”
“所以我不是唯一的候选人了?”我打断她。
“我不记得自己有承诺过什么排他性。”她很坦然。
我点点头,计较这个没有意义。
“我还曾因此产生了一点怀疑。难道我竟然是如此不擅长说服他人吗?”她的眉梢挑起来,仿佛是在质问我,“答案是否定的。我就忍不住想,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偏差,为什么你的重点只是偏移了那么小一点点,却能够正中靶心呢?
“你有额外的信息渠道,是吗?”她微微眯着眼睛,双瞳显得更为深邃,“你是怎么收买桑杰的?”
我心里一动,是凯文。另一个人是凯文!
他们觉得桑杰被我说服了——我说自那以后他的存在感怎么那么低,这不仅仅是桑杰本人选择了韬光养晦,凯文的排斥与刻意架空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难怪安宁得了他的青眼,他们部门里只有安宁一个人是外人,要说与桑杰的关系亲疏,安宁显然是离得最远的那一个,很难有什么利益输送。
“这就更缺乏证据了。”我冷着脸,“所以BCG的特长就是用思想做证据,是吗?”
她还是笑:“这属于人身攻击了喔。”
“不,当然不!”我的身体幅度很大,“如果让你感到冒犯,我很抱歉——但是听起来就是那么一回事,你毫无凭据,一会儿说我陷害了文斌,一会儿说我拉拢了桑杰——证据去哪里了?”
“所以你是要否认吗?”她看着我,脸上像结了一层霜。
我的头低下来。我不能和潘德小姐置气,挑衅也好、讲道理也好,我都只能点到即止。但是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信任,我不能因为这件事就功亏一篑。我必须打消她的怀疑……怎么办?
“凯文不是我在公司里最喜欢的人。”我开口。
她有点惊讶,示意我继续。
“这可能有些傲慢,”我说,“但我觉得,我们是一个如此需要专业性的部门,一把手应该同时擅长技术工作与管理。当然,他的工作总是做得很漂亮,我不会因为自己的这种偏见就觉得他能力不足——但我会更看重桑杰。”
“所以,假设我们有向桑杰抛出橄榄枝的话,你觉得他会拒绝?”
“不不。”我摇摇头,“我对他没有那么了解。只是,当我去思考新的消息渠道来源的时候,我会觉得选择桑杰太过于重复了。如果是我,在我已经从姚和桑杰两个人中选择了前者的情况下,为了保证利益最大化,下一个人,要么我会从能够提供数据的普通职员中选,要么,我会往更高的级别接触。”
她摸了摸嘴唇:“你说得有道理。”
我抿了抿唇,有点忐忑。
她终于又开口了:“那么你猜了谁呢?”
“我事前没有做任何猜测。”我没什么表情,余光留意着自己的小画面,“但现在我会猜文斌。他为BCG工作,对吗?”
潘德小姐微微皱着眉:“我不知道。你觉得是那样吗?”
“我觉得——那不在我的工作范围。”我说。
她对这个答案显然很满意。
潘德小姐的间接承认让我忍不住多想。她今晚还问了我一个非常可怕的问题:公司是否在追查数据外泄?
我倒不是担心我自己。尽管不能说我完全遵守了雇佣合同上的每一条条款,但我所做的,截至今日,都完全合法。假如是怕大老板对我不够信任,当时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接下这份工作,我担忧的不过是被过河拆桥罢了。
有员工做了这样的事情,追查数据外泄的工作是肯定要安排的。可她这么一问,却更像是在暗示什么——虽然路人丙近乎隐形,但他好歹也算凯文的人。他会仅仅是一根独苗吗?还是说,他将数据交给BCG一事,根本是有人事先授意?
这么一想,事情就可怕了。
凯文什么时候和BCG搭上线的?肯定不会早于我,钢笔一事说不定还在火上浇了油。可从分量上来说,凯文比我要重磅得多。
他们进行到哪一步了?凯文都不怕大老板反将他一军吗?
这周日是开斋节,假期顺延一天,下周第一个与BCG的大会则改到了周二早上。周四的大会仍然保留,这样一来,两次会议之间的间隔就非常短暂。BCG的节奏可不会因此有丝毫变化,为了应对他们的交付物,我们就不得不增大工作强度。
现在也只不过是堪堪维持,再要赶进度,已经看不到什么多余的空间了。
周五忙到晚上,我们三个人才碰了头,个个都臭着张脸,在分辨率堪忧的视频中,面容已是土色。
老黄扶着额头搓了一把。两个月没剪头发了,他的寸头已经长成了毛茸茸的杂草,让我想起高考班里那些学习很拼、眼圈微青的理科男生。我高中念的是国际班,发型规矩的男同学很少。
这个联想让我不禁有些心疼老黄。他家两个崽子这阵子肯定是闹翻了天了,家里四个人,两个大人躲着开会、俩小孩抱着平板上学,怎么分配空间不至于彼此打扰是门学问。嫂子在哪儿我不知道,老黄的位置倒很好推测:视频中的他每次都出现在阳台,有时天气太热,甚至能看见他擦汗。
是个甘于牺牲的好爸爸。要不怎么入了嫂子青眼呢。
“我想明确一件事。”老黄的手终于放过了他的额头,“最近大家工作得都非常辛苦,特别是需要与BCG那边接洽的同事,我个人觉得已经付出了百分之一百二的努力了。但就算这样,我们的拖延战术也没有起到多大的成效。框架通过以后,不止是BCG,连公司内部在工作量上,对配合他们,都给了一定倾斜。”
“同意。”
老大也点点头。
“好,那我们三个算是达成共识了吗?现阶段来说,给BCG人为地制造困难已经意义不大了。”老黄吐了口气,“而且老实说,我现在看起来可能像是什么冥顽不灵的建制派。”
“建制派很好。”我说。
“别抬杠。”他往左下角瞥了一眼,可能是在看我。
“你们有什么想法吗,关于今后的举措?”老大问。
我示意老黄先讲,没想到他略思忖了一阵,摇摇头,道:“我已经尽全力了。BCG的人越来越少地和我的小组谈到技术问题,他们的判断似乎更倾向于,我们这边是立场问题——当然这也是事实。我感觉我们没什么推进的空间。”
“姚?”
听到点名,我吸了口气。我又不是万能膏药,哪里有病贴哪里,再说现在老大究竟是什么情况,还得打个问号。我也不肯说,慢慢摇摇头。
老大难得有了些表情,苦笑着说:“看来我们陷入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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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五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