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正是寒意料峭雪地严冰的时候,被夜色笼罩的沅陵河左岸,一处明亮熙攘的繁华地分外不同,引得过路人流连驻足又纷纷摇首离去。
满堂花灯如昼,乐声阵阵,娇媚轻柔的艳女在台上起舞,楼中香扇招摇,粉面相映,眼波流转的女子靠在人怀中,似娇莺一般发出婉转啼笑。
这就是传闻中上京三大销金窟之一的烛消楼!
碧瓦朱甍,雕梁画栋,眼前场景不仅极尽人间骄奢,也让穿越到此十八年来的沈落大开眼界。
算上上辈子,自己两世都没见过这样的排场,沈落忍不住心道,实在是同人不同命!
沈落前世也叫沈落,是个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孤儿,十八岁那年他好不容易靠着救济金念完高中,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却在假期兼职挣学费的路上出了车祸,没有等到苦尽甘来反而英年早逝。
实在太惨了。
许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感受到他的不甘,终于大发慈悲了一回,将他的魂魄送到了这方没有历史记载的异世。
他爹沈谬是个平平无奇的乡野夫子,父子俩相依为命,原本住在宛国一个犄角旮旯里的小镇上,日子虽然清苦沈落却很知足,他孤苦许久,重来一次终于有一个能称作家的地方,还有一个疼爱他至深的亲人。
就在上个月,不知为何他爹忽然说要带他来上京,动作之迅速,一日间就置卖了简陋房产,遣去厨娘,只留了一个自小招来的书童,三人舟车劳顿了差不多一月,四日前方抵上京,寻了一个逼仄之处暂住。
三月后即是科考春闱,老爹怕也是为了我的前程思虑,沈落如此想,心头涌上暖意。
都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像他们这样的家境为了应试难免更费心力。
想到当下的窘境,沈落眉头一皱,也顾不上什么面子,穿着一身素净冬衣便欲踏入。
“少爷少爷!”随行的书童安生从眼前景象回了神,急忙一把拽住自家少爷,嘴里呼出阵阵白雾。
“这里不是什么正经地方,要不咱们还是回去罢,便是找个书铺抄书也行!”他知道少爷自强也贴心,但若是被知晓来这种地方,老爷非将他赶出去不可。
“抄书行不通。”沈落摇头。
抄书花的时间太长,报酬太少,在乡野小镇时还算过得去,如今在京城完全不足以贴补家用。
爹虽然从不说家中情况,但沈落总能见到他爹房中夜灯长明,一个清瘦身影伏案。
“你在此处等我。”沈落留下一句,转身踏入烛消楼。
他对自己的才气没把握,但前世恢弘灿烂的文明古国,多的是惊世绝篇。
各位先贤,小子冒犯了,沈落在心中告罪。
“公子,看您面生,第一次来?”
刚走进这香粉扑鼻的温柔乡,沈落就觉周身一片暖意融融,一位清秀的姑娘上前,见他俊秀模样先是心生欢喜,待瞥见一身朴素衣裳,秀眉登时微微一皱。
没几分本钱也想学人风流薄幸?女子心中嗤笑一声,面上冷淡下来。
沈落看懂她脸色,神情却是荣辱不惊,自己本就不是来寻花问柳,何必在意这些?
“这位姑娘,可否为我引荐烛消楼的老板?在下正好有桩生意可谈。”沈落微微一笑,面容清俊,唇红齿白,对面的姑娘原本想打发他走,见此又迟疑了一瞬。
“你能谈什么生意?”一旁有人走来,刻薄的美目打量沈落片刻,忽而轻笑,“芫青,这样的话你也信,莫不是被这小白脸迷了眼想倒贴?”
“淑敏!”芫青知她就是借机会刺自己几句,心里压下火气,对沈落的态度反而好了些,“公子,你若是误入此处当尽早离去,苦读不易,莫误了大好前程。”
沈落闻言,多看了芫青几眼:“姑娘的声音倒是歌之甚好。”
芫青没听明白,只当他固执己见,便也不再多言。
“姑娘,你们若是想比过京中的后起之秀毓秀坊,便请听在下一言。”沈落此话出口,芫青看他的目光微变,淑敏却是像听到了什么笑话。
“哈哈哈,真是什么人都有,我烛消楼名压上京,岂是那小小的毓秀坊可比!芫青,还不叫人来打发他走!?”
她的话音未落,芫青忽侧首莞尔一笑,伸手引路:“公子,请随我来。”
见了二人上楼,淑敏愣在原地,仔细揣摩方才的话,神情不定,心中有些生疑,难不成日进斗金的烛消楼真有此忧?
“姑娘,有客人来访。”芫青领着沈落一直到最顶上一层楼,在东面过道的尽头处停下,轻叩房门。
听见敲门声,房内一袭深蓝裙装的女子止言,面露为难。
“殿下,先容属下打发……”她朝座上玄衣华服的男子垂首行礼。
“不必,付玉,你去招见客人,阊门街伏击已然设好,孤先去。”
“孤还等着看这场戏,父皇究竟是满意孤还是属意三哥。”留下这一句,赵元琅转身走进密道。
付玉不敢答话,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而后将房内一切恢复原状。
“公子,怕是不巧,姑娘不在。”等了许久也未见有人开门,芫青只能无奈同他解释。
“无妨,下次也有机会。”沈落心中遗憾。
两人正欲离开,房门忽然“吱呀”一声,一位冷艳又妖冶的浓妆女子现身。
“进来罢。”付玉看了沈落一眼,引他入座,芫青则细心地带上房门离去。
“奴家名唤付玉,公子所来为何?”
沈落见她面色冷漠如霜地问出这番话,不知为何,只觉脖子上像是被架了一把刀,一时冷汗涔涔。
这神色这气度,我看姑娘你莫不是个杀手!
“在下有桩可解姑娘燃眉之急的生意,不知姑娘可有想法?”不知自己差不多踩中真相的沈落掏出怀中纸张,递与付玉面前。
“某初来乍到,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是更能看清当下情形,故而敢断言毓秀坊的存在给姑娘的烛消楼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付玉细细阅过,看着面前青年一双澄澈的桃花眼,轻启朱唇:“好词,公子想说什么?”
沈落淡然点头,自然是好词,虽说宛国诗词两种文体具备,但少了如柳七苏子瞻等这样的大家,终归是一种遗憾。
“毓秀坊异军突起,不单单是客人一时逐新,依我观之,姑娘的烛消楼确实有陈腐的地方。”
“大宛国都,繁华无两,这偌大的上京城要什么地方没有?要想压人一头,守着旧日的名头非长远之计,必然要有独一无二之处或者完完全全高过它的……手段。”沈落的“营销”两字差点蹦出来。
课本里最不缺理论,他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
付玉来了几分兴致,倒不觉纸上谈兵,静听他侃侃而谈。
“我见姑娘此处,并没有特别的新意。”就是没有企业文化。
“上京多王公贵族,若想更进一步,必然要提升格调。”吸引住那些附庸风雅的人,对了他们的胃口,何愁到时没有自来水宣传。
“当然,要是有能坐镇的什么人更好。”明星效应给你补上。
“烛消楼不能只做一种生意。”姑娘你最好注意一下优化延长产业链,促进产业升级。
“青楼不只是风月,如何跳出风月,走到风雅的境界,才是烛消楼的明日。”沈落说完,每句话都点到即止。
这位付玉姑娘是个聪明人,他指了指面前:“这些曲子词,都是绝佳上作,姑娘若信我迈出这一步,在下以此三阙词送烛消楼入雅境。”
付玉看向沈落的眼神渐渐涌上欣赏之意。
当中有些东西她也想过,但更多的是未曾料到的。
毓秀坊后站着三殿下,烛消楼幕后是太子,二者必然有一争,不只是为了收敛京中财力,还有拉扯京畿庞大的信息情报网,除此之外,她付玉也在和那西域女蒙丹尔娜一争高低。
“不知公子何名?”付玉语气稍稍舒缓,这人的小聪明或可一用。
沈落听到问话有些不好意思,尴尬一笑:“实不相瞒,在下是因为囊中羞涩故来献策,三月后即是科考,便不透露姓名了。”
还是谨慎一点好,最好什么错都不犯,就不会留下把柄了。
付玉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先行招揽:“多谢公子献策,奴家愿以百两纹银换曲,若来日有佳作,公子可前来与我洽谈。”
说着送上一枚小印:“公子每月可凭此印免账一次,算烛消楼聊表心意。”
“不必不必,各取所需罢了,姑娘予我曲子词的报酬便好,这小印还是请收回。”沈落连连摇手,何至于如此隆重?烛消楼是何等地方,砸块金子都听不见声响,这三阙词也太值钱了!
他确实瞧中了烛消楼定然大方的缘故,可此行也只是来碰碰运气而已,自己不过说了几句话,默了几首词,当不起这些。
“公子还是收下吧,烛消楼记得这些情分,等来日公子高中,有用得上的时候。”付玉面色柔和。
若是烛消楼真能凭此机会从此一枝独秀,后面的作用难以想象。
沈落几番推辞无奈,只得接过:“多谢姑娘。”
不过总算是解决了当下的困难,自己能带老爹换个好点的地儿了,沈落沉重好几天的心终于安稳下来。
没办法,人家书里穿越的金手指一个接一个,再看看自己,除了随了老爹的那张脸,再没有什么能当主角的潜质。
可要脸有什么用,谁不用吃饭呢?
“少爷,怎么样,你没事吧?生意谈妥了?”在外等候的安生冷得直搓手,见自家少爷出来,连忙迎上去。
“没事,一切都谈妥了。”沈落语气轻快。
安生跟着高兴,提醒道:“那少爷,咱们该回去了。”
沈落点头,又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走了一段忽然想起,猛地一拍额头:“坏了,忘记给我爹抓药了。”
“啊这,要不然我们明日再来抓药?”安生为难,再不回去就真要被老爷罚了。
“拖不得。”沈落沉声道,赶路途中爹的身体就不好,到了京中还是及早调养为妙。
且他打听的这位名医也奇怪,铺子偏偏只在晚上开。
“那我去抓药,少爷抄小道先回去。”安生拍拍胸脯,表示他尽管放心。
“也好,我回家中等你。”沈落思虑片刻,从怀中掏出药方。
“那我去了,少爷可要记得悄悄留个门!”
“放心,自然会给你留的。”安生飞也似的跑了,沈落怕赶不上家中宵禁,也不再多做停留,迅速穿过阊门街,沿着民巷快走。
四周一片漆黑,这条民巷许久无人居住,此时摸黑走路还有些惴惴。
有些奇怪,今日怎么如此安静?竟一个过路人影都没有。
他想着,正要走出拐角,忽地变故陡生,身后有人猛地一拽,将他扣在墙上,一只手箍上他的脖颈,霎时粗重的喘息声打落在耳畔,叫他手脚发麻。
这人好大的力气!
沈落双手并用,不停挣扎,感觉自己快窒息了。
赵元琅有些压抑不住自己体内的狂躁,下手没了轻重,察觉到身体更隐隐发热,于是放松了一点力道。
“小兄弟,孤……我请你帮个忙。”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有出处,这个用法也是可以,小可爱们,这里没有用错哦。
因为有很多小可爱捉这个虫了。(无奈)
谢谢各位的支持!!(扶眼镜)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稍改,修补时间逻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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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填词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