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幽冥记 第15章 养尸地

沈越岚醒来的时候发现底下是柔软的床褥，令仪在桌边拿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她轻手轻脚下床，走近看去，几行字映入眼帘：“重阳真君眼底泛红，凶狠地看着眼前试图逃走的女人，抓住她的胳膊，声声泣血……”

手中书突然翻转，书脊朝上，倒置在桌面。

令仪脸色薄红，有些羞赧地看着沈越岚。

一室寂静。

沈越岚不明所以，看了看四周，打破凝滞的气氛：“这是哪儿呢？”

明明她昏迷之前还在迷雾林，这会醒来就在一处民宅里面了。

令仪欲盖弥彰地收起书，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木着脸答道：“这是乱鬼庄庄主折雪的莲塘花屿，他邀请我们过来小住一些时日。”

说完，她拿出凝脂膏给沈越岚涂伤处。

沈越岚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也换了一套，她一直穿着原身的衣服，昨日却被那行尸抓破了，不知是谁给她换了一身雪青色衣服，穿起来轻薄柔软，但质地坚韧，流光溢彩，与凡俗衣物截然不同。

凝脂膏是为了促进受损肌体愈合，且不会留疤。

“这衣服是你的吗？”沈越岚摸着衣袖，爱不释手。

令仪摇摇头：“是段清泽用禾师兄的旧法衣改的，沈前辈不要嫌弃这衣服禾师兄穿过的，这可是用极品雪蚕丝锻造而成，水火不侵，中下品刀剑也无法留下痕迹，于你当下情况十分适用。”

沈越岚想起二人初见之时，禾宴承诺给她买新衣服，如今这身虽然不是新衣服，但看在它是个法宝的份上，她就不计较了。

“折雪怎么会请我们来他的地方住？”

沈越岚系好衣服，想起了这件事，折雪可不是什么热情好客的性格。

这时段清泽在外面敲门，令仪赶紧过去开门，让段清泽进来。

“沈前辈，我去给你煮药，昨日发生的事让段清泽给你细讲吧。”

令仪脚底抹油，头也不回地出去了，都不顾跟段清泽打个招呼。

段清泽望着令仪急匆匆的背影，感慨道：“令仪平素行事和缓，今日为了给你煎药竟步履匆匆，她面上冷淡，内心深处却也十分担忧沈前辈的伤势啊。”

沈越岚倒觉得那本书嫌疑更大。

“沈前辈，你身上可还有什么不舒服？”段清泽拿出一袋糖递给去，“我身上不舒服的时候就喜欢吃梨糖，沈前辈尝一尝？”

沈越岚接过来，她只在一些人的记忆中见他们对糖的味道十分喜爱，小孩吃进去，欢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一副神魂颠倒的模样。

“没什么不舒服了。”身上那点子伤痛就跟蚂蚁挠痒似的，跟她以前受的伤比起来实在是不足挂齿，没有什么大说特说的必要。

沈越岚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梨糖，好奇地捻了一颗放进嘴里。

见旁人吃千百遍，也不如自己亲身尝一次来得记忆深刻。这琥珀色的梨糖一入口，就化作甘甜的汁水融化在舌头上，甜丝丝的味道盈满整个口腔，梨子果香经久不散，好似真的品尝了一口鲜嫩多汁的雪梨。

她两边腮帮子圆鼓鼓的，眼睛不自觉弯成月牙状，却也不忘询问正事：“你快与我说说昨日我晕了之后发生的事情？”

段清泽看着沈越岚吃糖的样子，只觉着手心发痒，他忍着这股莫名冲动，讲起昨日的事情。

“昨日沈前辈晕了之后，禾师兄带着我们去养尸地，也就是在行尸最先出现的地方搜集线索，好找到蓄意豢养行尸伤人的罪魁祸首。”

“这与你们有何关系？何必浪费时间？”沈越岚忍不住插嘴，在幽冥鬼域，人鬼妖魔佛道之流养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或本身就长得乱七八糟或行事作风乱七八糟都是很平常的事情，执意寻根问果简直就是庸人自扰，鬼域对此一言以蔽之：看不惯就干，干不赢拉倒。

段清泽见沈越岚眼中是纯然不解，不带恶意，料想她是一贯待在幽冥鬼域，对人间风俗不大熟悉，因此耐心解释：

“此次幽冥鬼域界门开放的地方位于玉孚宗管辖范围内，我们作为玉孚宗弟子自然承担护佑地方安宁的责任。行尸作为生死交界处的产物，可通过鬼域界门去往人间，而寻常鬼怪，本为死物，受界门所制，无法进入生息之地。”

“若是不能找到养尸之人，就算这一批行尸被我们全灭完了，待我们走后，可能很快出现下一批，那么岁玉山附近的县府乡镇就有动乱的忧患。”

沈越岚听到段清泽提及幽冥鬼域诞生的鬼类无法通过界门去往人间，心中一动，才发觉他对她的身份也不是一无所知，不懂他为何明知自己可能是披着人皮的恶鬼，却仍旧与她为善交好。

也不知她的法子能否欺瞒界门……

收拢思绪，沈越岚总结，“所以，你们必须抓到那个大批量制作行尸的人，并且让他再也没有制作行尸的能力，唔，也就是杀了他？”

段清泽摸摸鼻子，辩解道：“行尸制作需要血肉还没有腐烂败坏的人身，也就是含着最后一口生气的新死之人，在这样的严苛条件下，还能制造上千行尸，此人定是穷凶极恶之徒，我们这是顺应天命，惩歼除恶。”

沈越岚才不管什么除魔卫道，在她看来，这人制造麻烦，拖延了她回怨女城的进度，自然该死。

“哦，那你们在养尸地发现了什么线索？”

段清泽脸色古怪，酝酿了一会，才接着说道：“我们到那儿的时候，已经有人先我们一步处理现场……”

“折雪？”

“嗯，司徒师兄以为他就是制作行尸之人，正在那里毁尸灭迹，便与他打了起来。司徒师兄没打过还差点受伤，幸好禾师兄及时出手。”

“禾师兄本想停下来问清楚事情经过，但对方却打得兴起，不肯收手。结果养尸地被他们二人的打斗弄得七零八碎，最后一个样貌十七八岁的少女突然出现，凭空降落一场灵雨，那人才蓦然惊醒，抽离出来，反身回到少女身边。一阵小雨过后，荒芜的养尸地冒出了无数碧绿嫩芽，不一会儿便铺满了坟地，阴煞之气随之而消。”

“啊……这样说起来，除了碰到折雪和春韶，你们什么线索都没发现？”

段清泽注意到沈越岚自然而然吐出少女名字，好奇问道：“沈前辈知道折雪和春韶嘛？当下是这样的，不过呼兰师姐把现场剩下的白幡收集了起来，我们之后肯定会有所发现！”

“我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沈越岚含糊带过，又接着问，“那你们怎么住到折雪这里？不是打的很凶吗？”

段清泽也不多问，老实回答：“我们当时都怀疑折雪与行尸的事有所关联，但后面出现的春韶知晓我们是玉孚宗的弟子后，态度变得很是殷勤，不仅邀请我们来莲塘花屿暂住，还许诺帮助我们找到幕后真凶，杜绝行尸出去祸乱人间的可能。”

“折雪是乱鬼庄庄主，倘若与他有关，我们近距离接触也可有所发现，若与他无关，在乱鬼庄获得他的帮助，说不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一番谈话下来，沈越岚手上的梨糖被吃的一干二净，她意犹未尽地问道：“梨糖还有吗？”

段清泽压下自己蠢蠢欲动的手，劝诫说：“沈前辈，梨糖虽然好吃，但吃多了却容易生出烂牙，待明日我再给你吧。”

沈越岚此刻的眼神跟小孩子渴望糖果的眼神一模一样，显然对此没有任何克制力了。

沈越岚抓心挠肺，恨不得把他的乾坤袋破一个洞，挠出梨糖来。见他意志坚决，不肯再给她糖吃，她只好强自把注意转回行尸一事：“哎，你们既然想查行尸一案，那我少不得也要从旁襄助了，况且我肩膀上被弄出来的这十个窟窿，也是要有人负责的。”

段清泽想起那林中脑袋被砸得稀烂的小行尸，再看着眼前之人稚嫩可爱的脸庞，一时之间只觉反差极大，不知道接什么话了。

恰好令仪端着药汤进来，这回换段清泽如蒙大赦，他偷偷给令仪塞了两颗梨糖，对她笑了笑，又指了指沈越岚，便在沈越岚皱着眉头灌苦药的间歇，悄悄走了。

沈越岚刚刚吃了清甜的糖，这会儿喝上苦药，原本七分苦也被衬托得有十分，她眼睛眉毛挤在一块，就要忍不住作呕，令仪眼疾手快把梨糖丟进她嘴里，一苦一甜，一悲一喜，在口舌中翻江倒海，待这股滋味从嘴里消减，她才脸色和缓起来。

另一颗梨糖是段清泽给令仪的，但沈越岚第一次喝药，被药味折腾得模样奄奄一息的模样，令仪看得啼笑皆非，便把剩下一颗也给她吃了。

沈越岚这才眉目舒展，眼神中透出欢欣之意。

“这药的口感比我从前受伤还折磨人！人间百味，竟是如此吗？”

她心有余悸，想到那苦涩到使口舌麻痹的味道不禁头皮发麻。

“令仪，这药我是非喝不可嘛？就没有其他的法子疗伤？”

令仪作为医修对这个问题早已见怪不怪，她脸上难得透露出一丝笑意，吐出的话语又温柔又残忍：“良药苦口利于病，不喝自然是不能行的。”

沈越岚身子一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脆弱。

＊

莲塘花屿客院，日光黯淡，槐树却长得茂盛，禾宴几人围着树下石桌或坐或立，讨论昨日的事情。

沈越岚在房间没有出来，她抱着从令仪那里要来的几枚魂果补充消耗的魂力，顺便修复受伤的肌体，好少喝几次药汤。

呼兰钤手持白幡，率先开口：“此幡形制符文是古墓派常用的聚阴幡，聚敛天地之间的阴煞之气蕴养血体，以成凶煞。另外，起事者手中应当还有与聚阴幡配对的聚阳幡，用来操控行尸活动。

修炼古墓派功法的修士大都与邪祟为伍，眉心中央凝聚着一条血线，颜色越红，代表其功力越深厚。”

“这古墓派的人行事与邪修无益，炼制尸体的手段十分残忍，为了有足够的尸体，杀人屠村的事儿可不少，专门来幽冥鬼域炼制这样大规模的行尸，谁知道他又想做什么好事？”云曜斜靠在槐树底下，浓荫扑面，只剩下唇色格外鲜艳。

“这样一批行尸若窜入人间，不知会酿成多少惨祸。”令仪忧心忡忡。

司徒璟还因昨日输给折雪一事耿耿于怀，闷声说道：“说不定是那折雪行事猖狂，得罪了谁，便制造这一批行尸与他捣乱。”

段清泽一言不发，看似认真思索的模样，实则正神游天外，想着为沈越岚新制的法器应当做哪些改良，雷丸远攻效果不错，但近战却有些捉襟见肘，不如再做件趁手的暗器。

禾宴语气沉沉：“行尸偏爱血食，且传染性极强，被其所伤者若不能及时加以救治，也会转化成行尸作乱，贻害无穷，我们不能放纵此人炮制行尸。”

身为修真门派弟子，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几人深以为然。

司徒璟见几人凝眉沉思，主动表态：“我想不来这些弯弯绕绕，你们商量出计策，我照着行事。”

呼兰钤没理他，说出自己的思路：“幽冥鬼域阴气深重，适宜养尸，我们误打误撞找到窝点，将这些行尸剿灭干净，那邪修定然不会罢休，我们可以在迷雾林守株待兔。”

云曜眼睛一亮，补充道：“再来个引蛇出洞！我们坏他好事，那邪修肯定恨得不行，我们故意在乱鬼庄宣扬铲除行尸一事，闹得人尽皆知，刺激那邪修，让他按耐不住，主动找我们寻仇，以逸待劳，岂不美哉。”

“还有尸源，行尸制造条件严苛，只能是新死之人，而这批又是近期制作的，他在何处补充尸源呢？我们也可以此为线索在庄内暗访……”

“对，这邪修定然不是此次入内的，假如他尸体不够，那么从哪里获取尸源是个突破口！”

“昨日那叫春韶的妖修不是说要帮我们吗？我们可以去探探她的口风，一来可以得到乱鬼庄的确切信息，二来看她对我们有什么企图。”

几人群策出力，思路渐渐清晰，定下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