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江瑶问道。
少年浓黑的睫羽不安地颤动着,每说一个字都拉扯着伤口撕裂,“不是说…要给我浣衣么,为何…没有拿衣服?”
死到临头,还在惦记那破衣服。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江瑶气得肝疼,将他拽回来:“你就那么喜欢鸦青色?等下个月发俸禄,我赔你十件行不行?你现在先跟我走。”
手被人推回。
“走不了,后面尸鬼太多。”
他冷白如玉的面庞,勾勒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浅淡笑意,声音如风一般轻,带着几分无奈,“若带上我,你也走不了,你会和我...死在这里。”
“你想和我死在这里吗?江小姐...”
他问。
或许他真的想杀了她,如果杀不了,死在一起也是极好的。
有江瑶给他陪葬,想想也不是不行。
这番话如同带着蛊惑,魔咒般回响在江瑶的脑子里,震得脑仁生疼。
她目光凝在裴棹月身上。
那张秾艳的脸因失血过多,宛如破碎的玉盘,苍白无比,鲜血在他锋利的下颌肆意流淌,交织出一副狰狞又昳丽的画面。
美得勾魂夺魄,却也伤得触目惊心。
如此美的少年即将香消玉殒,天道何其不公,何其暴殄天物?
“不要胡说。”
江瑶眼圈泛红,语气充满哀求:“你别死,好不好?退一万步说,如果你要死。”
咽一口唾沫,认真诚恳道:“如果你真要死的话,能不能先把解药还给我?”
终于问出关键的话,江瑶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等待对方的回答。
低垂的头颅抬了起来,深深看她一眼,眸中情绪不知为何意,开口时,鲜血沿着两侧唇角溢出,“解药在......”
“啊?”
江瑶把耳朵凑近他唇边,“你大声点。”
“解药在...在......”裴棹月呕出大口鲜血。
“解药在哪?”
这狗贼真是要急死她。
江瑶拽过他的衣襟,四处摸找半晌,不知何时,裴棹月已经悄然无息晕厥过去,脑袋靠在她肩头,浓郁的血味中夹杂着淡淡的梵香。
摸索半天没找到解药,江瑶只能忍着胸口的疼痛将他背起来,继续往前走。
裴棹月并不算重,但也不轻。
一路上耳边不时划过尸怪的嚎叫声,锋利如刀的竹叶在江瑶的小腿肚子割出一道道血痕。
这是两人第二次在竹林里逃命,这次不是他追她逃,而是她带他逃。
短短几日,江瑶感觉自己好像在走钢丝,小命悬成一条线,或许等不到小世界毁灭那天,她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走了一会儿,裴棹月从昏迷中颠簸醒来,又开始推推搡搡,“放开我。”
“不放。”
“江瑶,我让你放开我…”
他挣扎起来,一不小心踩住江瑶的脚跟,两人同时摔倒,沿着山坡滚下去。
瞬时天旋地转,眼前滚过白云和草地,直到砸到一块峭壁上的大石头才停下来。
奇怪的是,并不疼。
而且软绵绵的。
睁开眼,江瑶面前是一张无限放大的脸,甚至能看清对方脸上的细小绒毛。
那副鸦羽般的长睫,像小扇子般紧紧阖着。
嘴唇传来柔软的触感,像是贴上一片轻薄的云,还带着点温热。
这是?
猝不及防地,脑瓜子像被电击。
救命!她,她她她好像亲在裴棹月嘴上了。
“江瑶,你竟敢——”
身下的美少年瞳仁一颤,用尽全部力气推开她,踉踉跄跄爬起来,捂着胸口逃似的往前狼狈迈步。
这动作就像是,像是被她霸王硬上弓。
不是。
“你听我狡辩!”
江瑶追上去,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重新组织语言:“你先听我说,我绝对不是故意想亲你,这事纯属意外。”
若按裴棹月平日里的性子,估计她早被碎尸万段。
而现在他没有一丝力气与她争辩,只顾自往前走。
鲜红的血滴进泥土里,每走一步伤口撕裂一分,汩汩不断的血从指缝溢出,雪白的衣袍早已染成深红色,胸膛开出艳丽的花。
步子越走越慢,慢得连时间都好像静止,最后随着身体一起倒下。
“裴棹月!”
江瑶奔上前将他扶到树边,那身染血中衣里飞出一枚淡金色的千纸鹤护身符,随风化成碎片。
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
毫无温度。
抚上胸口,亦没有心跳。
掰开眼皮,瞳孔涣散毫无生息。
这一刻,恐惧宛如肆无忌惮的藤蔓疯长,遍布心底。
鼻头一酸,江瑶抱着他的遗体放声痛哭,“裴大人啊啊,我对不起你。”
裴棹月真的被她气死了。
原地踌躇片刻,竹林前方杀出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女妖拖着流苏裙,摇着一柄骨扇款款走来,视线落在江瑶的怀里,“还抱着个死人作甚,被我骨翼刺伤的人,至今还没有能够救活过来的。”
她扬起阴狠的笑脸,“干脆你也给他陪葬吧,若是能多杀一个,主上一定会奖励我。”
“你还敢回来找死!”
江瑶收住哭声站起身来,双目赤红,手上唤出一道雷火诀。
“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女妖冷哼。
刹那间,紫色的雷电与骨翼相撞,爆出剧烈的火花。
女妖腾空飞来,长骨在地面戳出一个凹坑。
江瑶闪到一侧,再次掐出一道符诀,火光追着女妖的身子,在她肩膀烧出一个血窟窿。
女妖痛得惨叫一声,怒嗔道,“今日伤我两次,我定要把你撕成碎片!”
骨扇往前一扔,划破空气,正中江瑶小腹。
她本就遍体鳞伤,这会儿被骨扇一击,倒在地上疼得直冒冷汗。
女妖掐住江瑶伤痕累累的脖子,指甲陷进肉里,“只要杀了你们,我就能获得主——”
话音卡进喉管里,三记雷火诀分别贯穿她的左肩,右臂和胸腹。
女妖的身体飞弹出去,跌在地上,撑着衣袖往后退,大叫道:“你究竟是什么怪物?同时唤出三道雷火诀,这不可能!”
雷火诀总共有五道雷,寻常除妖师能使出一道已经算天资卓越。
江氏历代后人中能够使出三道雷火诀的人,更是寥寥无几,百年难得一见。
眼前少女看似柔弱不堪,不料却是个天赋异禀的奇才。
“不,这这不可能…”
女妖惊得唇舌颤抖,连逃跑都忘之脑后。
江瑶吃力腾起身子,将她压在腰下,齿缝迸出遏制不住的怒意:“我他吗早看你不顺眼了,你这个死三八。”
啐了口血沫,拳头狠狠落在那张千娇百媚,娇嫩无比的脸蛋上,接着是两拳,三四拳......
揍了不知多久。
女妖被揍得面目全非,眼泪跟着鼻涕一起流,哀声哭求道,“别打了,我的姑奶奶,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求求你饶我一命。”
“饶不了一点,你这只臭妖怪。”
江瑶一拳将她砸进地里,“你给我死!”
眼见求饶无望,女妖嘴里冒着血泡,癫狂大笑,“你杀不了我,哈哈你杀不了我。”
“为何杀不了你?我现在就杀了你。”江瑶脑子已被怒意侵占,燃出熊熊烈火。
女妖继续笑,声音却越来越小,“你杀不了我,你只能死在这里,只能死在这里…”
“我不信。”
猛地一拳砸下去,哭喊的声音消失,周遭只剩下竹林间树叶的颤动和细微风声。
一切归于宁静,江瑶抱住膝盖坐在地上。
思绪空得如同白纸,好像什么也无法思考,眼神空洞地看向对面。
那身白衣倚在树边,双目轻轻阖着,风吹过来一动不动,安静的像一尊瓷娃娃。
思忖片刻,江瑶打算将他带回府邸,刚把人扛肩头跨出一步,背部忽然变得很轻,轻到仿佛没有人。
回手一摸,竟然真的没人。
目光所及之处,不止是裴棹月消失,连方才那只女妖的尸体也一并消失了。
这是什么情况?
朔风拂过,竹林开始晃动,窸窣声响如咒语般灌入耳朵,周遭色彩黯淡下去,视野逐渐模糊成一片黑。
江瑶低头一看,她的双手变得透明,甚至能看见脚尖。
自己也正在消失……
空气里飘散奇异浓郁的酒香,与她在风月酒肆闻到的酒酿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皮越来越重,她缓缓倒下去,像是做了一个血腥惨烈的噩梦,再次醒来时,窗外阳光正好。
风月酒楼的雅阁内。
江瑶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慢慢睁开眼,桌边坐着两道身影。
一个是裴棹月,而另一个穿流苏裙,头簪华丽金步摇的女人...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根本不认识。
刚从睡梦中醒来,江瑶揉搓昏沉的脑袋,总感觉缺少一部分记忆,好像忘记什么重要的事情。
对了,她为何会在这里?
桌角另一边,裴棹月握起杯盏,浅浅啜了口热茶,那双剪水桃花目被日光洗濯得清显,如同两块晶莹剔透的琉璃。
“你看我做什么?”他放下茶杯,目光平静。
“没,没什么。”
江瑶躲开他的眼睛,心中莫名不安,问道:“这位是?”
“前几日李氏家宅有妖邪作乱,她是李氏的内人。”
裴棹月拂袖起身,走到门外:“走吧,现在去李宅。”
李宅?江瑶皱眉,跟着追出去。
三人来到一楼大厅,台上的舞姬不知何时已经退场,大厅里的食客也只剩下一桌,仿佛忽然之间人都不翼而飞。
若有似无的酒香味萦绕在空气里。
江瑶捏住鼻子,问道,“你方才喝酒了?”
裴棹月回身看她,神情淡漠,“不是我饮酒,是你。”
“等等。”
江瑶瞳孔骤缩,声量加大,“你是不是说过这句话?”
“有么?”裴棹月扬眉,“莫非你在梦里听过?”
“我…”
或许真是噩梦,她实在头疼的紧。
“算了,还是先出去吧。”
三人走出酒楼,日光正盛的天空被云层笼罩,仿佛裹上一层灰黑的薄纱。
街角拐出一队出殡人,奏着丧乐迎面而来。
随着出殡队走近,江瑶心跳越来越快,如同鼓槌敲击般咚咚响。
若是没记错,她分明与宋一燃刚来酒楼时,就碰见过这几个抬棺的人。
江瑶往四周一瞧,宋一燃呢?
“江瑶,江瑶……”
耳边传来呼唤,是谁在叫她?
江瑶看向裴棹月,只见他神情木讷站在原地,双唇紧闭,并未说话。
忽地,江瑶脑子炸过一道灵光,冲上前拽住他的衣角,话音透露紧张气息:“快跟我进来,快。”
江瑶:我把领导气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霸王上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