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解,连崔玉也困惑地剜了刀下之人一眼,宗澜生作势将剑往白苏颈边压了压,底气不足地反问:
“我、我不该来吗?”
“你?”
那日然似乎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似的,短暂地挪了一下视线,拖着刀继续往人堆里去。弟子们自然不让,但又不敢硬拦,只能两相僵持着。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先前一言不发的白苏开了口,听得崔玉心中一跳。
夜袭刑场,是非寻常,若只涉及柳四一人便是宗门内务,门规论处便过去了,但青葬山向来与不周山不和,近日又有总有“灭不周兴青葬”的传言,白苏若牵扯进来,便是坐实了帮派之争,真正撕破脸皮了!
“苏苏……!”崔玉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搭话。
“是挺久的,我都杀累了。”他把刀随意撂在了地上,扬起眉梢:“还有没有想死的,一并满足了你们,过时不候。”
“你!”
“原来你们是同伙!”
“我就说,那日然怎会行为异常,定是受了你这妖修的蛊惑!”
“哎哎哎别急!”
白苏一把抓住了要冲出去的那人的衣摆,连拖带拽把他塞进了人群:“误会,都是误会。”
她讪笑着打着圆场:“是我们约好今夜在这里吃宵夜,小孩儿不懂事,冲撞了各位,不好意思啊。”
那日然神色微凝,没有附和,但也没有反驳,只看她扭头抛了个责怪的眼神过来:“你说你,本就不光彩,怎么被抓住还急眼了呢?”
“不是……这……”
“不过今天天气不好,这么多云,估计要下雨,这串儿咱们不撸了,回去我一定让舵主好好教育他,各位师兄就原谅他这一次可好?”
弟子们一时跟不上她的脑回路,愣了半晌才发觉她这是硬要指鹿为马。
“这种话你也编得出口?”有人嗤笑。
“我句句属实,天地可鉴!”
“笑话!谁会为一顿吃食夜半杀人、血溅刑场?你当我们是无知小儿吗!”那人怒呵着冲上前去,又被两把光刃阻住了去路。
“我。”那日然捧哏似的吐出一个音节。
“哎——话可不能乱说,谁夜半杀人了?证据在哪?死者举一下手?”
“你们!”
“他们就是串通好的!狼狈为奸!”
“别废话了,大家一起上!”
这一趟水彻底让系统搅浑了,白苏无奈地接过身体控制权:“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么蠢啊。”
“咋就不奏效了呢……”
许是先前的搏斗消耗太大,隐藏任务再次被触发了,这次是要她替那日然解围,无论如何都得站在他这边。
系统信誓旦旦,白苏就给了它操作的机会,谁想它上来又是一通扫操作,不出意外又拉了坨大的。
它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这样呢?算法推荐的结果就是要这样说呀……”
“说明算法不可尽信。”
原本簇拥着白苏的弟子们也纷纷倒戈而来,白苏掐了宗澜生一把,后者不用提醒也知道保命要紧。
刀刃的冷光几乎近在咫尺,即便是宗澜生这样善于逃匿的妖怪也架不住这么多人围攻,白苏有几次都觉得自己命悬一线,奈何又不会轻功,只能被他带着跑。
“你也真是没用,这种杂碎都打不过。”
“谁、谁是杂碎?”
面前被数把光刃挡住,后头围追堵截,没有路了。
“这是你这次找来的帮手?”
他第二次看向宗澜生,后者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须臾间感觉自己死了好多回。
那日然懒懒地张开一片光幕,隔去他们身后的追杀:“真不怎么样,把人还给我吧。”
宗澜生一时还没分清楚状况,结巴着还嘴:“老子给她下了蛊,你敢动我,我、我立刻要了她的命!”
“真麻烦。”
他“啧”了一声,抓住二人的手臂,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人群的视线之中,同时金光骤起,如山崩般涌向湖心。
“拦住他!”
崔玉厉声喝道,数十名弟子同时布下结界阻住金光,两股灵力空中相会,震波激起巨浪。
他动作太快,几乎没人能反应过来,但此举意图太明显了,他的目标是湖心地牢,如若他想,拼灵力未尝不能撬开入口!
“你要带我去哪儿?”
白苏紧盯着空中的血月,心中捏了把汗。
“湖心,开阵。这不是你的任务吗?”
他轻轻吐着那句话,咬字分外清晰,白苏心中一凉,顿感不妙。
“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任务?”
“我真不知道啊呕……我的裤子我的袄我的爷爷我的姥,我晕车了呕……”
高速的位移让白苏也喘不过气来,她一时竟也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日然是明日的行刑人,他就算想疯,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大闹刑场。
若是抓了自己垫背就算了,可他偏偏是要帮她,她对他的目的一无所知,一旦进了地牢后果不堪设想!
“拿剑捅他。”
“姐我不行,我真不行,你给我个体面点儿的死法行吗?”
宗澜生苟且惯了,没见过什么大阵仗,早被先前两股强悍的灵力吓得双腿发软,现在完全靠肌肉记忆挟持她。
如今叫他拿白苏这破破烂烂的断剑刺那日然一刀,那不纯粹是拿绣花针戳老虎屁股,伤害性不大,死亡率极高吗?
“别废话,快!”
湖心水纹盘旋,水流湍急着下陷,现出一个黑的漩涡。
“守心如门,万蒙归尘……”
不等那日然暴力破门,湖面已然亮起繁复的符文,梁玟口中念念有词,漩涡随着阵法的开启越卷越深。
“梁玟,快住口!”
血月越来越暗,漩涡越来越大,那日然带着一双身影停在了入口正上方。
“不是现在,不要开阵。”崔玉面露惊色,开阵的人充耳不闻。
“你懂什么!”梁玟推开了她,开始结印。
“看,多美妙的图案。”
漩涡似深渊巨口,阵法映不亮黑暗,混乱笼罩着湖面,分不清是血色还是月色,分不清是人声还是涛声。
那日然负手而立,似在享受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
“你为什么要帮我?”白苏搭上宗澜生的手腕,按住剑柄。
“等进去你就知道了。”
“你要和我一起进去?”
“你希望我和你一起进去?”
他偏过头来,仍旧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这样的那日然太陌生了,陌生到白苏怀疑他是不是人假扮的,他的言语、他的行为、他的态度,完完全全和白天是两个人。
她眼皮一跳:“你……为什么不讲藏语了?”
“怕你听不懂呀。”
“呀——”宗澜生大喝一声,举起剑就是一通乱扎。
“看剑——”
他拔剑又要刺,但还没落下就被拿住了,那日然本还冲着白苏笑,但腰上冷不防中了一剑后,也僵住了神色,血迹渗到衣上,洇出一片暗渍。
他常年穿着一身黑色藏袍,里衬是黑的,外袍也是黑的。
在不周山,穿黑衣的都是低阶或练体的修士,划分品阶一目了然。
但那日然不是这样,他是因为杀伐太多,只有穿黑衣,血溅到身上才看不出来,而血迹干涸后,也不过徒增纹饰。
他握上了自己腰间的剑,血渍早和衣袍融为一体,只有剑上流下的那一股殷红证明,受伤的确实是他。
“信男愿荤素搭配只求不死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宗澜生低声祷告起来,紧闭双眼不敢面对现实。
但他没等来报复,只听见一声低低地笑,那日然松开手,断剑坠落,被白苏接住了。
“好没意思。”
他擦了擦掌心的血,伤口尚未愈合,反而越擦越多了。
“还以为会有什么不同,看来你和她们都一样。”
“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他不甚恼怒,眼底的笑意却是愈发淡了。
“不用,”白苏冲他挥了挥手,“而且,你也不见得帮得上忙吧?”
她说着,月亮终于染满血色,变成一处暗疮嵌入夜幕,发红的钨丝终于消耗尽最后一丝余温。
像被突然按下了休止符,在无声地轰鸣中,世界陷入一片漆黑,这就是她一直在等的时刻——月影尽去,星光同灭,无光,无感,无知,无觉。
“轰——”
如山体坍塌般的巨响响彻湖面,世界陷入黑暗,时间仿佛暂停了一般,只听崔玉大喝一声:
“开阵!”
湖面熄灭的符文再次亮起,失去灵力的弟子们纷纷坠落湖中,而那直冲湖心的金光,正如预想一般停滞在半路,顷刻化作尘埃。
湖面亮了起来,连同那深不见底的漩涡也映照出光辉,法阵如同一口大钟倒扣在水面,任何活物都逃脱不得。
失去依托的三人急速下坠,见白苏脸上并无惊慌,他反而觉得有趣起来:
“你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为什么不呢?”
她挑了挑眉,“对不住了,先走一步!”
话音刚落,她便消失在眼前,宗澜生不受月食影响,依旧可以使用妖力,带着她以比任何人都快的速度冲向漩涡中心。
“我看见地牢的大门了!”
白苏正要跃下,便听耳旁传来一句低声的抱歉,随即颈后一紧,吃了一记手刀。
“?”
宗澜生尴尬地收回了手,没想到平日里的方法用现下居然不奏效,只能讪讪地笑了笑:“我怕你累着,给你捶捶。”
“我谢谢你。”
白苏白了她一眼,甩开了她的手,水流声刮擦着鼓膜,漩涡的吸力快把人撕成两半,宗澜生却疯了一般,掉头折返迎向夜空。
“干什么?你和我一起去地牢。”
“不去。”他一改常态,语气冷硬。
“那你被围剿我可不管啊。”
“放心,我出去就跑,而且这不有人给我续命呢吗?”
白苏神色大变,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却只能一点点没入漩涡,看着那张得意的嘴脸越来越远。
为了让宗澜生出面引开目标,她确实给他种了借命蛊威胁他,她甚至不惜以自己为饵,为的就是带他一起下地牢屠狱。
但她刚才想到,宗澜生根本没有明确告诉过她到底哪一只是母蛊,自己就已经下意识地选择了那只大的!
“白大侠不妨猜一猜,我和你,到底谁借谁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