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烈知道云初不喜欢苏峻,庆幸的同时,心里又有些得意。见云初朝他望过来,勾了勾嘴角,示意她别担心。
这两个男人都要比云初年长不少,又自小生活在刀光剑影的环境里,早已经历过多少事,所以很少会将自己的情绪放到明面上来。
他们往宫外走去的时候,气氛并不过于冷淡,拓跋烈和苏峻甚至和气地说笑着,眼神不时会有交汇。
他二人都是身姿卓然的年轻男子,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宫人的目光,一眼望过去,反倒是小公主显得比较沉默。
到了宫门外,仿佛是面具被扯下,拓跋烈挑了挑眉,当着苏峻的面问道:“小姑姑,一会儿我们去哪儿?”
云初还没有说话,那头苏峻已经转身离开,他步伐很快,带着军人特有的习惯,手按在佩刀上,风吹过他的青布衣衫。
连告辞的场面话都懒得说,看来原本就没有打算要跟他们一起去观灯。
云初顿时觉得少了好大一个麻烦,心情又变得愉悦起来,转头看向身边的拓跋烈:“阿烈,我们去哪儿?”
“嗯?”拓跋烈微笑看着她,“这个好像我刚刚才问过你。”
“我对平城不太熟悉,”云初道,“去哪里观灯比较好呢?”
拓跋烈想了想:“先去东市看看,那边平日里就最为热闹,正好也不远。”
他们来到东市,恰是日落时分,白日里的光线渐渐暗淡下去。
就在这时候,街市两边的店铺里纷纷有人走出来,将门口早就挂好的灯笼点亮。街边推着小车的商贩也给自己的小摊挂上一盏彩灯。
抬头看,二楼是云鬓娇颜的女子轻轻推开窗,探身将手中的花灯悬在楼上。
随着夜幕降临,圆月东升,月色和灯光仿佛洒满了整个平城。
云初呆站着看了好一会儿,出来观灯的人群熙熙攘攘从她身边经过,带起一阵笑语和香风,她才有些反应过来,看着眼前的太平盛景,感叹道:“原来这就是帝都……”
拓跋烈牵起她的手,带着她朝前,边走边道:“平城热闹的时候不少,小姑姑若是喜欢,我以后常带你出来看。”
“现在还有些早,等到入夜,那些耍杂技的才出来,还有平城富商的斗灯大会,比这会儿热闹得多。”拓跋烈道。
“那正好,”云初将视线从一盏鱼龙灯上收回来,“我有些饿了,等用过了晚膳咱们再逛?”
拓跋烈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他向云初介绍,“东市这边有一家得月楼,名头响彻平城,小姑姑要不要试一试?”
得月楼是京城第一酒楼,云初也曾听说过,只是今日偏偏不想去。她的目光在街市两旁转了转,指着路边的一个小摊道:“我想去这家。”
“这……”拓跋烈有些为难地看了看那支起的矮棚,以及棚子下简陋的桌椅。
“路边才有氛围嘛,”云初拉着他往那个面摊走去,“就在这里随意用一些,正好也能观赏外面的风景。”
这个摊子小是小,倒也干净,拓跋烈没再反对,和云初在一张桌子旁坐下。
“老板,来两碗面。”他朝着那热气腾腾的汤锅后面的男子喊道。
“哎,就来!”老板连忙答应。
不多时,两碗冒着热气的汤面被端上桌,面条根根分明,汤汁浓香清亮,上面还飘着几点葱花。
云初从前是吃惯了这样的食物的,提起筷子尝了一口,果然和以前差不多。
她原本以为拓跋烈会嫌弃,抬眼一瞥,拓跋烈却直接把碗端起来,低头大口吃着,看起来还挺香。
云初吃到一半,看到对面的摊位上几个人坐了一桌,正一边谈天一边喝酒。她把筷子放下,问拓跋烈道:“阿烈,你想不想喝酒?”
拓跋烈觉得有些奇怪:“吃着面,喝酒?”你确定?
云初从前被父亲管得很严,从来没有沾过酒,在宫廷的宴会上喝的也只是果子醴,现在她却想尝一尝真正的烈酒。
“我就尝一点,不会喝醉的。”云初道。
拓跋烈倒不怕她喝醉,又见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便起身去对面的小摊上买了两碗酒,分给云初一碗。
云初捧起酒碗,低着头闻了一下,浓烈的酒味儿直扑到鼻子里,她不太喜欢这个味道。
由于是第一次,她像平常喝果子酒一样,直接仰头喝了一口,结果呛得咳嗽起来。
“咳……咳……怎么这么辣?”她连忙把酒碗放下,低头咳着。
拓跋烈赶紧拍拍她的背,给她顺气:“小姑姑是第一次喝酒?”见云初边咳边点头,他道,“下次别喝这么急,慢慢的。”
云初方才那一口灌下去,只觉得嗓子眼往下直到胃里面,都烧得厉害,连忙摇摇头:“我不喝了,一点都不好喝。”
拓跋烈无奈地笑笑,最后只能自己把那两碗酒解决掉。
起身结账的时候,拓跋烈看着云初:“小姑姑,你没事吧?”
云初也随他起身:“没事啊。”她眼神清明,“就喝了一口,不会醉的。”
拓跋烈放下心来,付了面钱,正要和云初朝街市里面走,忽而目光一转,看见了不远处一道熟悉的人影,是他外祖父身边的人。
拓跋烈浓眉拧起,他外祖父一家得罪过太后,曾被明令禁止进入平城,若是被人发现他的人出现在京中——
那人身影半隐在角落处,正朝着他看过来,明显是一路跟他到这里,而且似乎有话要说。
“阿烈,你看这个面具怎么样?”云初从小贩手中买了一个傩面,伸手递到拓跋烈面前。
拓跋烈接过,低头看向云初,有些严肃地道:“小姑姑,你在这儿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云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他的表情,像是有很紧急的事情,她点点头道:“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我很快回来。”拓跋烈看她一眼,转身向那背光的角落走去。
云初望着他的背影,双手交握着,有些无聊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忽而摸到袖中藏着的姻缘结。
这是她下午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带在身上的,要不要送出去呢?
她还没有思考出一个结果,渐渐觉得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昏沉。是方才的那一口酒,云初低估了它的后劲。
现在酒力开始发作,她感觉自己有些站不住,连忙伸手扶住身边的一根挂着灯笼的木杆。
她果然是不该尝试喝酒的,酒量就只有一口。
云初甩了甩头,还是觉得晕晕乎乎的,不知不觉整个人都半靠在木杆上,头抵着胳膊,闭上眼睛,看起来就像是站着睡着了一样。
……
苏峻在宫门处撇下那对小情人,本想直接回府,却在路过灯市的时候停下脚步。
他在西北边地多年,眼前这繁盛富丽的景象令他有一种恍惚的陌生。
十岁那年初到平城,他父亲带着他来过一次灯会。
那时候他父亲还年轻,心里犹揣着回归故国的喜悦和对未来生活的期待,满脸含笑地带他逛遍了整个东市。
后来没多久他父亲去世,他也没再逛过灯会。
十三年弹指一挥间,平城倒还是当年的模样。苏峻沿着街道慢慢走,一路听着耳边的笑语声和叫卖声。
“卖面具!面具嘞!”
苏峻一转头,路边的小贩正在招呼:“公子,要不要看看面具?什么样的都有,您挑!”
苏峻丢下银钱,顺手拿起了一个,也没看是什么样式的,随意地戴上。
逛了一会儿,他没有太大的兴致,正要折返回去,忽而目光一动,看见了不远处倚着木杆的云初。
他等了片刻,那小公主仍是孤零零地站着。
一个人?拓跋烈呢?
苏峻走了过去,站在云初身后,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他正要开口,云初转过身来,见到他却是笑容一绽,声音略含糊地道:“你回来了?”
苏峻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她是认错了人。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扫了扫,两人的头顶悬着一盏明亮的灯笼,苏峻看得很清楚,小公主脸色微红,一双眸子也是雾蒙蒙的,像是饮了酒。
“我送你回去。”他没有多问。
见云初抬脚朝着相反的方向走,苏峻伸手拉住了她:“这边。”
云初的头脑昏涨涨的,听声音只能勉强听出个大概的意思,没有余力辨别。
苏峻把她拉回正确的方向后就松开手,云初失去了倚靠,脚下就像踩着棉花似的,虚软无力。
没走两步,迎面一辆玉勒雕鞍的骏马驶过,她也不知道躲避,眼看就要撞上去,苏峻忙揽住她肩膀,把她带到一边,提醒道:“公主小心。”
云初被他揽在怀里,听见他方才的话,忽然感到有些奇怪,仰起头道:“你怎么不叫我小姑姑了?”
难道是因为觉得不好意思?云初隐约记得她跟拓跋烈是在宫外的街市上。
但越是这样,她就越想使小性子为难他,酒劲上来,直接抱着他的胳膊道:“叫我小姑姑,快叫。”
苏峻低头看了看她攀着自己胳膊的双手,她是对拓跋烈一向如此,还是只有喝醉了才这样?
见他不为所动,云初额头抵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声音软软的:“叫一声嘛……”
无意识的,她整个人都要贴靠在他身上,苏峻低着头,揽着少女肩膀的手向下,握住她的腰身,另一手捧起云初的脸。
他看着满城灯火下,女孩的眼睛懵懵懂懂,仍是一无所知的纯真模样,像极了一只无意中闯入猎人陷阱的小兽。
苏峻面具下的嘴角轻轻勾起,低沉的声音道:“小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