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禁廷中的灯火依次点亮,位于皇城最高处的昭阳宫壮阔而恢弘,在暗沉沉的天幕下宛如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
更岁大宴在昭阳宫正殿举行,此刻殿门大开,凡在京的四品以上的宗亲、勋贵、官员,皆可携女眷参加,数百人将殿中挤得满满当当。
正时到,随着“当——”的一声钟磬,众人纷纷起身,待见到前方陛阶上身着正装大帔、头戴凤冠的苏太后,仪官高声唱奏。
数百人齐齐躬身下拜:“太后陛下长乐无极——”
阔大的殿阁内回声阵阵,苏太后显然心情极好,到上首的位置坐下,神采奕奕地看向众人:“平身。”
等到起身落座,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太后右手边的食案后,坐着一名身着公主服色的少女。众人见她年纪尚轻,却生得钟灵毓秀,天资璀然,知道这就是新近被太后封为公主的少女了。
不禁有人疑惑,这女孩真的是自小长在宫外的吗?那样的容光和风仪,像是上天在创造她的时候是格外偏爱的,运足了灵气在她身上,仿若仙子临凡,引得人移不开眼。莫说她是苏太后的亲女,便说她是养在宫廷千娇万宠长大的,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又听说太后陛下对这位公主尤其疼爱,赐了最好的宫殿明光殿给她,还擢选文殊阁的女官前去侍奉。在此之前,太后娘家的侄女也曾得过她一阵宠爱,现在看来,竟是不及这位公主万一。
近日皇帝身体染恙,皇后和永平郡王都在侍疾,没有出现在今晚的大宴上。放眼望去,殿中的苏家人皆昂扬挺胸,面有倨傲之色,而许多拓跋宗室反倒垂首低眉,显出一派萎靡。
只有豫宁王拓跋绍面容平静,喜怒不形于色,是他一贯的端凝稳重。然而众人很快想起太后身边的永徽公主,正是由他举荐入宫的。
年纪大些的臣子都知道,当年太后在诛灭贺氏之后,曾与继子献文皇帝爆发过激烈的冲突,最终献文皇帝身死,而当时的豫宁王、拓跋绍的兄长率先上表请太后摄政称制。
因着这个功劳,在往后十几年拓跋家与苏家的斗争中,豫宁王府才得以置身事外。
再联想到拓跋绍与盛公主的关系,宴上的两个老臣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豫宁王府惯于逢迎女主,太|祖、太宗皇帝打下来的江山……唉!”
宴上众人心思各异,却丝毫影响不到苏太后的好兴致,她问身旁的云初:“今日宴会也是你的册封仪式,可有什么想要的?”
云初想了想,仰头看向太后:“儿臣无功受封,心中已十分惭愧,哪里还敢要求更多。只是——”她目光转向拓跋绍,“儿臣曾得过豫宁王一段时间的教导,深慕王爷的学识和为人,想正式拜他为师,请他留在京中教导儿臣。可以吗,母后?”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视线又转回到太后的身上,满含期冀地望着她,声音柔柔的,像极了一个同母亲撒娇的小女儿,苏太后大悦,不住地点头:“好,都依你!”
“多谢母后。”云初倾身向太后的食案,为她斟了一杯澧酒。
放下酒壶的时候,视线无意中向下一扫,正对上豫宁王平静且幽深的眼眸,云初淡淡地避开。
……
第二日正旦,是一个绝好的艳阳天。
云初一早便在昭阳宫的宫门侧旁等候,身边是随行的仪官和一支二十人的纵队,她将要在这些人的陪伴下乘马从昭阳宫至正阳门外阅兵。
巳时正,宫门大开,灿烂的阳光照在身上,驱走了冬日的严寒。云初跨上骏马,左右卫兵也都骑马列队,神情肃穆地紧跟在她身后。
随着一道雄浑的长号声响起,云初深深吸了一口气,在仪官的引导下,驭马缓缓前行。
整支队伍步调整齐一致,马蹄似乎都踏在一个点上,无一丝错乱。马背上的男儿们坐姿笔挺,手中的利刃笔直向上,直指苍穹。
在通过一段长而宽阔的宫道之后,云初知道,正阳门外的两万雄兵正在等候着她,那是整个京都的精锐力量,放眼望去应该是黑压压的一片,无声、寂静……
正想象着,身下的马儿突然骚动起来,云初心中一惊,刚要稳住它,骏马已撒蹄朝前狂奔而去。
跟着的仪官和卫队也都吓了一跳,没等反应过来,马儿已奔出老远,再追已是来不及。
云初不知道马儿为何突然发狂,只是心跳如擂鼓,右手紧紧拽着缰绳,拼命俯身去抓那马鬃。
“公主当心,别去那边——”宫道两侧侍立的卫兵焦急地喊。
云初慌乱中抬头,见正阳门遥遥在望,宫门大开,若再让马儿横冲直撞,只怕就直接撞入了阅兵的队伍,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
她顾不得多想,拼尽全力勒转马头。不料这马儿愈发狂躁,毫无方向地狂奔起来。
恰在此时,中书令率领六部官员也正朝着正阳门走去,拐过一个宫道便看见了眼前兵荒马乱的情形。
“这……”
“公主的马受惊了!”有人立刻反应过来。
眼见惊马向自己这边狂奔而来,六部官员立刻齐齐贴到墙边。马蹄呼啸而过,尘埃未落,当中忽然有一个人追跑上去,众人定睛一看,却是燕王苏炎。
那骏马奔跑起来何其快速,然而苏炎步伐轻健,身形如风,竟是不比马儿慢多少,众人一时都看得呆了。
惊马颠簸,马上的云初被颠得头脑发胀,快要吐了出来,实在握不住缰绳。随着马儿再一次昂首,她整个人都被甩脱了出去,直往地上坠落——
“啊!”她紧紧闭上眼睛,下一瞬却是腰间急痛,有人将她捞了起来,头晕目眩间天翻地覆,直到双脚踩在地上。
云初喘着气,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双手下意识地紧抓住苏炎的衣袖。
苏炎追跑了一路也累得不行,抬手拨开她的胳膊,理了理自己的官服:“啧,公主殿下真是出的好风头,我活了这么些年,就没见过骑马骑成这样的人。”
云初愣了愣,道谢的话一下子卡在那里。
腰间还在作痛,不知道这人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她心里隐隐有火冒出,亮澄澄的眼睛瞪着苏炎道:“自然是比不上燕王殿下。”
苏炎扫了一眼发疯跑远的宫马,转过头来:“可不是,早先让你好好练,谁叫你只顾着跟男人**?”
云初简直快被他气疯,骏马突然发狂,她被摔下马背,没有当场毙命已是万幸,心里还在后怕。这人虽然救了她,却一上来就是指责,话中浓浓的讽刺之意她脸皮再厚承受不住。
偏偏苏炎完全没注意到她已经变了脸色,还在继续道:“骑术不精,这次没被摔死是你命大,下回……”一低头看见云初红了眼睛,下意识愣了一下,“哎,你别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