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回到自己的寝宫明光殿,自封赏的旨意下来后,苏太后便让她搬到此处。
踏进殿门的时候,宫人们正在忙碌。
“公主殿下。”侍女们停下了手里的活,躬身向她行礼。
云初点点头,直接进了书房。关上房门,不要人伺候,只一个人静静待着。
她在书案后站了许久,提笔在纸上写下“拓跋”两个字。横平竖直,方方正正的笔画,看得久了,竟像是缠成了一股乱麻。
云初实在没有想到豫宁王会这样对待自己,他的计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两人还不熟识的时候,对方平静且冷淡的表象之下,就已经为她铺好了进宫之路吗?
她在父亲身边长大,得他悉心教养,如今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当年那个被秘密送出宫的孩子,是苏太后和崔家公子的掌上明珠,没有人会想到她的生母实则身份低微,连个名分都不曾拥有。
只有云初自己知道。
如果将错就错,那她留在宫里无异于在刀尖上行走,随时都有暴露身世的风险。
这时候豫宁王提出要娶她,并承诺会帮她报仇,可以说是极大的诱惑。
但云初本能地拒绝了,这样做太过荒唐,她怎么能够嫁给一个她视为父辈的人?况且报仇是她自己的事情,豫宁王说可以帮她,云初也不能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指望别人。
想得太久,太阳穴那里一抽一抽的疼。云初把宣纸揉成一团,抛到一边,仰卧在榻上,闭上眼睛放空自己。
过一会儿,外面传来敲门声,侍女道:“殿下,豫宁王派了人过来。”
云初坐起身,理了理衣袖,向门外道:“让他进来。”
来人是内侍打扮,抱着一个绸布包裹的物事,放到桌案上,打开一看,是一架古琴。
“王爷说,这琴是送给公主的。先前您走得急,没顾上,所以差奴婢送过来。”
云初扫了一眼,见是一把髹漆桐木的七弦琴,样式古朴,质地绝佳。忽然想起来,很早前豫宁王就说过要送她一把古琴。
云初把琴留下,那内侍却不走,近前几步,向她道:“王爷还有几句话想要告诉公主,烦请殿下屏退左右。”
云初这才看到,来的人是豫宁王的心腹,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
“你们先下去吧。”
等人都退出去,那人在云初身侧低声道:“王爷说,公主如今身份贵重,为免有人拿您从前的事作梗,希望您忘了临溪镇的事,您不曾在雁回山隐居,也不认识什么贺氏遗孤。除了太后之外,谁问起您家乡的事都不要理会。王爷会帮您抹去在临溪镇的一切痕迹。”
云初明白这是为了她好,点点头道:“我知晓了。劳烦你跑这一趟。”
“公主客气。”那人说完,转身退了出去。
……
城北的燕王府一向是京都最为热闹的地方之一,燕王是苏太后的亲弟弟,现任中书舍人兼吏部尚书,有那干谒奉承、求情办事的,终日候在王府外,府内也是冠盖云集,达官贵人往来不绝。
今日的燕王府和往常一样,灯火通明,苏炎的门客幕僚们坐在小厅内,面前的桌案上摆着几道珍馐并美酒,一个歌姬在屏风后弹奏。
众人听了一时,互相望了望,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上方那个属于燕王的位置——座位是空的。
苏殷也在席间,他面色黑沉,一想到云初被封为公主的事,胸中更是不顺。
原本他被禁足,再加上先前被豫宁王警告,已经渐渐把盛云初的事情抛在脑后,万万没有想到她会进宫,而且还成了公主。
他今天过来,正是要把这件事告诉小叔父。
等了一会儿,苏炎仍没有出现,苏殷想了想,忽而改变了主意——这事儿还是他自己解决吧。
苏殷又看一眼上方的空座位,起身从小厅里退出来,独自离开了燕王府。
苏炎此刻却不在席间,他单独和两个亲信在书房。
许是在家中的缘故,他今日穿得格外随意些,没有披外袍,素白的中衣领口微敞。懒懒散散地卧靠在榻上,灯火映照着轮廓分明的侧颜,鬓边垂下几缕发丝。
京中盛传苏家出美人,这不单是说当年苏太后的倾城之姿,苏家的几名男子,也都是出了名的姿容俊逸。此刻烛光映照下的燕王,更显得俊美异常。
苏炎翻了翻属下送上来的书简,没有什么特别的,随手撂在一边。
亲信薛映和周检站在一旁,想到小厅里还在等候的幕僚,本想提醒,但看到苏炎一副懒得动弹的模样,便也不开口了。他二人在苏炎身边待得久,难免也沾染了几分懒散的习性。
苏炎静了片刻,忽而想到宫里刚封了一位公主,有些纳闷,看着薛映和周检道:“十四年都没消息,怎么一进宫就被认出来了?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一说起这事薛映就来了兴致,他一向不拘谨,凑到苏炎身边道:“就是那天在城门外,拓跋烈救下的那姑娘啊,王爷不记得了?”
“哪个?”苏炎完全没印象。
薛映跟他比划:“就站在拓跋烈旁边那个,穿着白狐裘,梳着双鬟,长得跟小仙女似的。”见他还是想不起来,薛映有点急了,“您不还说英雄救美吗,就是那个‘美’啊!”
可惜苏炎对于女人一向没什么概念,就算薛映形容得再天花乱坠他也只有一句:“没注意。”
薛映一口老血哽在那里,耷拉着眉眼转头去看周检。
后者耸耸肩,一脸的平静:我早说了,他记不得的。
两人还在你来我往地眉眼示意,苏炎转头看了看时辰,起身抓过一边的外袍,随手披在身上,慢腾腾朝着会客厅行去。
薛映和周检跟在后面,听见苏炎道:“去查,弄清楚这女人什么来路。”
……
拓跋烈刚从府衙回来,心腹即送来消息:“燕王那边好像在查公主的事。”
这是对云初的身世起了疑心。
不过也难怪,任是谁这样突然出现,成了太后亲女,都会招人怀疑。
拓跋烈卸下身上的左卫盔甲,递给侍从,对心腹道:“放心吧,他查不出来的。拓跋绍办事,滴水不漏。”
他刚刚结束手下士兵的训练,脱下了铁甲,男子的阳刚气息扑面而来,里衣浸了汗水,贴在结实而强健的肌肉上,面容亦是坚毅而冷峻的,只是在提到那位公主的时候,眉眼中总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柔情。
“你还是想要她?”心腹问道,“这女子现在可是豫宁王的人,而且又是你的小姑姑。”
不可否认,云初与拓跋绍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使她入了昭阳宫,在外人看来,她也是站在豫宁王那一边的。
拓跋烈笑了笑:“你也操心太多,孤相中一个女子,跟她背后的人是谁又有什么干系。”
至于辈分,拓跋烈则根本就不在意。
“反正又不是亲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