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开始下雪,从昭阳宫朦胧的灯光中,隐约可以望见窗户外面飞舞着的雪花。
苏太后正在灯下习字,每写完一张,贴身女官叶沁都将它小心地收起放好。
大监赵和将调查到的情况一一报上来,当听到“冀州”二字的时候,苏太后停了笔,低着头略略回忆了一下,开口道:“崔郎从前跟朕说起过,他最喜爱冀州的风物人情。”
苏太后在尚未摄政之前,曾与崔家的长公子有过一个女儿,后来因着贺氏之乱,这个婴孩被秘密地送出宫去。据说从此就没有了下落,十四年来,太后一直在命人查找她的踪迹。
这是宫里一桩极为隐秘的事,但随着苏太后这些年地位稳固,牢牢掌控住了权力,也不怕人知道,故而身边伺候的人也都知晓一二。
赵和查得很细,得到线索之后,从那孩子幼年时开始追溯,她去过哪些地方,跟谁一起生活,大致经历了哪些事。
苏太后听着,偶尔开口询问:“嗯?崔郎还收养了贺家的孩子?看来他终究还是不赞成朕当年的决定。”说着轻轻摇了摇头。
熟悉苏太后的人都知道,她这时候显然心情非常好,没有直接称那孩子为“贺氏余孽”。
雁回山下的那桩惨案也在调查结果之中,赵和说完,站到一边为苏太后磨墨,听见她问:“这件事,你怎么看?”
赵和回道:“昌平伯立功心切,但也都是为了陛下,毕竟是一条漏网之鱼,谁知道来日会不会再生出波澜?”
苏太后哼了一声,把笔扔到案上:“自以为是的东西,他以为他有多聪明?”面容上明显带出几分不悦。
赵和知道太后一向看不上自己的这个侄儿,在一旁陪笑没说话。
“那朕的女儿呢,怎么安排合适?”苏太后的声音和缓了些,目光在一旁的几个人身上扫了扫。
众人都料定她心中已有了主意,不过是想听听身边的人怎么说。
叶沁闻言放下了手中的宣纸,直起身来,向太后道:“既然是陛下之女,不如封为郡主,赐爵位封号。过些时日宫中有大宴,正好借此机会昭告天下,以显示郡主的尊荣。”
苏太后笑了笑:“是要昭告天下,”她转过身,宽大的衣摆一直拖到了地上,高挑的身影在灯火下显出几分威严,向着内殿行去,“朕的明珠,时隔十四年又回到了朕身边。”
……
叶沁晚间在昭阳宫当值,今日一早就来到了文殊阁。
她奉太后之命,来宣一名姓盛的女官前去觐见。
宫女领着她来到房门前,因为时间实在太早,这时候大多数女官都还没晨起。
小宫女正要敲门,叶沁止住了她:“你先下去吧。”
等人退下,叶沁轻轻推开了房门。屋子里有点冷,昨夜点的炭火早已熄灭。
叶沁走到最里间,看见了榻上正在熟睡的少女。出于自己的私心,她没有立刻叫醒她,而是静静站在榻边,看了她好一会儿。
少女似乎睡梦正甜,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叶沁不得不上前几步,弯下腰来,轻轻推了她两下,唤道:“盛姑娘,盛姑娘……”
朦朦胧胧的,云初感觉到有人在叫自己,不情愿地哼哼两声,掀起被子盖过头,背转身去:“阿姐,我再睡一会儿……”
叶沁无法,只得用了点力气,隔着被子拍拍她的肩膀。云初被催得转过身,拉下了被子,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声音含糊而软绵:“阿姐,怎么这么早啊?”
叶沁明显愣了一下,而榻上的少女看清是她的时候,也微怔了一瞬,转头看了看四周,眼中闪过片刻的迷茫。接着便清醒过来,整个人是低沉沉的失落,方才睡梦未醒的娇憨与纯真,像一面镜子一样碎掉了。
云初拥着被子坐起身来:“叶司文,你怎么过来了?”
应该是来告诉她昭阳宫的安排吧,她可以成为待诏女官了?
然而叶沁说的是:“盛姑娘,太后要见你。”
……
雪下了一夜,落在屋檐上、树枝上,厚厚地积了一层,几乎将整个世界覆盖成琉璃一样的白。
云初跟在叶沁后面,脚步不紧不慢,心里却一直在想接下来的事情。
这是她第一次面见太后,要怎样表现才能给对方留下一个比较好的印象?
云初心里实在没有底。
苏太后不同于她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单就其经历而言,其传奇性不知胜过多少书里所写的。
苏太后本是北燕最小的公主,国破后被掳入宫中为奴,恰巧入了文宗皇帝乳母的眼,在文宗皇帝身边长大,十四岁就被立为皇后,虽无子嗣,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地位。
而她一生中最大的劫难,恐怕还不是故国被灭,而是文宗皇帝骤然崩逝后的“贺氏之乱”。这场动乱持续数月,最终苏太后联合大臣诛灭贺氏,夷其九族,正式奠定了她女主执政的基础。
这样的一个强者,云初自己要怎么应对?
正想着,已经到了昭阳宫的偏殿。叶沁领着她进去。
云初朝里看了一眼,只有赵和跟几名宫人。
赵和走了上来,云初微微屈膝,向他行了一礼。
“盛姑娘,在见太后之前,咱家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赵和道。
云初颔首,抬眼看着对方:“大监请讲。”
赵和领着她朝里走去,在一方桌案前停下,指着案上的花笺道:“这是前些天有人献给太后陛下的,陛下十分喜欢,也让人赏了那制笺的人。只是我今早怎么又听人说,制作这花笺的人不是文殊阁的赵瞳儿,而是你呢?”
这句话一出,云初就感觉到屋子里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顺着那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赵瞳儿也在。
对方的神色很明显有点紧张和心虚,但也有不服,强撑着朝她看过来。
“此事事关宫中风气,尤其是文殊阁,更不能染上一丝一毫的龌龊事体。盛姑娘,你能否告诉咱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赵和的语气严肃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