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来到别院的书房,门口的护卫进去通报了一声,出来请她道:“王爷在里面。”
走进去,云初听到里面有侍从在说世子将要出行的事,看来豫宁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里间的人还没回完话,云初便静静等着。
不一会儿,豫宁王抬起头来,看见隔着一道淡青色的纱帘,云初正在外间站着,双手捧着一个瓷瓶。
“阿瑗,怎么不进来?”
豫宁王一开口,旁边的侍女连忙卷起了帘子,方才回话的侍从也退了出去。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豫宁王看着云初,问道。
云初走到里间,将手中的瓷瓶放在书橱的一个空架子上,转过身道:“方才看见园中的墨菊开得正好,剪了几枝做插瓶,想送给王爷。您觉得怎样?”
她说话的时候,朝那瓶墨菊看了一眼,脸上有很明显的期待赞扬的神色,还是个孩子心性。
豫宁王笑了笑,让她坐下。
“你今天过来,也是来跟孤道别的?”
云初不惊讶他能猜到,毕竟先前两个人已经摊开来讲过了。
她点了点头,以为对方不会再说什么,谁知豫宁王却忽然抬起头,看着她道:“我不建议你现在跟赵和入宫。”
云初不解地看向他:“王爷,您不是说让我自己做决定吗?而且赵大监也已经答应……”
豫宁王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你应该知道,孤今年年底会去京城赴除夕宴,到时你跟我一起去平城。”
“我跟您一起?”云初仍然不解。
豫宁王耐心地道:“说到底,赵和与你并没有什么交情,纵然一时看中了你的才貌,答应带你入京。但真的到了宫中,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内侍总管,太后跟前的大红人,又能有多少心思放在你的身上?”
“届时你一个小小的宫人,如何在苏殷的眼皮底下自保?阿瑗,你唯一的幸运之处只在于苏殷不知道你跟你姐姐都是那个村子里的人,不然,你以为自己还有命可活?”
云初不得不承认,豫宁王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正正打在她的忧惧之处,她也怕,但也只能逼着自己往前走。
豫宁王又道:“随孤一起进宫,以我豫宁王府的名义,我会将你推荐给昭阳宫。在此之前,京城一应人事,我都会教给你。最重要的,”豫宁王看着她的眼睛,“我会是你的靠山,阿瑗。”
云初的心神震了震,她能感觉到,随着豫宁王说的每一句话,她眼前仿佛有一扇门正在渐渐打开。在此之前,在面对这个冀州之主的时候,云初都把自己放在一个乡野少女的身份上,双方地位有若云泥。
而现在,似乎那扇门即将开启,要将她带入一个与她从前所接触的世界相距甚远的地方,那是属于这个王朝的最上层。
云初沉默着,豫宁王静静看着她,如他所料,这个女孩是极其聪慧敏感的,就算一时理解不了他的用意,但直觉已经给了她些许警示。
他看着她莹白如玉的脸上现出挣扎的神色,美丽的眼睛里有微微的茫然,就像是一脚踩在悬崖边上,不知道再前进一步是跌一个粉身碎骨,还是撞入另一番天地。
云初权衡良久,知道豫宁王所说的确实更为妥当。她也知道对方这样做,是帮了她多大的忙,连忙深深一拜:“多谢王爷。”
……
赵大监回京的时候,云初和拓跋绍一道去送他。
出于私心,云初是希望能够和赵大监搞好关系的,如果将来顺利,在宫里也需要依仗这位老人家。
赵和不管心里如何,面上总是一副和蔼的神色,知道云初选择年底和豫宁王一道进京,也没有多说什么。
“好,和王爷一起好啊。”赵和笑呵呵的,请云初和豫宁王留步,“就送到这儿吧。”最后看着云初道,“丫头,那咱家可就在平城等你了。”
云初微微一福:“有劳大监关切,云初年底再去跟您请安。”
叙完话,赵和登上了马车,随着辘辘的车轮声,很快消失在前方的街道上。
扶柳县这边的事务处理完毕,云初随着豫宁王先回到了信都。
在最初离开临溪镇的时候,云初跟青青两人还带了一些不太便携的东西,多是云初的父亲留下的旧物。
后来遇到一些麻烦,云初便把这些东西寄存在信都的当铺,现在才顾得上赎回来。
桌案上放着的这架古琴,就是云初父亲以前常弹的,因为太过久远,已经有些不太好用。豫宁王让人拿去修了一次,今早刚送回来。
书房里很安静,豫宁王正在看书,云初练了一会儿字,看到古琴,忽然想起从前在家乡的岁月,放下纸笔,走到琴案后坐下。
纤指轻拨,琴音像流水一样潺潺泻出,圆浑透亮,古香古韵。云初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到琴音上,起先那声音鏦鏦铮铮,如落了一地珠玉,接着却辽阔起来,如乱云翻飞,长河落日,云初似乎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琴音里隐有杀伐之意。
最后一个音阶奏完,“铮”的一声,琴弦断裂,云初心潮翻涌,额上已经有了点点的细汗。
豫宁王放下书,看了看琴,又看向云初:“这琴太旧,修好了就放着吧,当个念想。你要是想弹,孤那里还有一把七弦琴,一会儿让人送过来。”
云初心里惘惘的,没有听他在说什么。
外间起了风,吹得拓跋绍手边的书卷乱翻了几页,他起身把窗户关上。回身走到琴案旁,俯身摸了摸那把古旧的琴,眉目低垂,似乎在回忆些什么。
云初忍不住问道:“王爷,你认识我的父亲吗?”
拓跋绍一撩衣袍,在云初对面坐下,伸手理了下那根断掉的琴弦:“认识,从前在平城的时候,孤就曾见过你的父亲弹奏这把古琴。”
云初一听,不由坐直了身子,微微倾向拓跋绍,睁大了眼睛,有许多的话想问,一时又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末了道:“我父亲他……从前是什么样的?”
拓跋绍先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看着云初,忽然问道:“你知道孤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吗?”他说,“孤觉得你并不像一个乡野女子,倒像是从小被当成世家女来教养的。”
云初没有否认,尽管父亲从来没有提起过从前的事,但也没有刻意地隐瞒。在漫长的隐居岁月里,无数的生活细节都告诉云初,她的父亲出自崔氏门阀。
本朝的拓跋鲜卑是在马背上平定的天下,其中不乏汉人高门大族的鼎力合作,而其中出力最多的,当属清河崔氏。前任的崔氏家主更是深受太宗皇帝信任,官至中书令,为百官之首,崔氏一族煊赫一时。
“现在看来,你的父亲是完全按照他自己所受到的教育来教导你的。阿瑗,你问我你的父亲,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在我尚年少的时候,他已经是京都乃至整个大魏,最为人瞩目的年轻公子,才高冠世,睥睨世俗,却又心地挚诚。我尚未离开京都的时候,也曾和几位宗室子弟向你的父亲请教过。”
豫宁王所描绘的那个惊才绝艳的世家公子,和云初对自己父亲的记忆大致差不多,看来一个人的性情是不大容易改变的。
尽管父女俩算不上亲近,父亲更多的是把她当作一个学生来悉心教养,但云初心里到底存了些孺慕之情,听完豫宁王的话,不由接着问道:“那后来父亲怎么又离开了平城?”
“那时候我已经随兄长来到冀州,具体的细节,也不能完全得知。”
云初虽然很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知道父亲的过往,和他收养青青的缘由,但毕竟是太过久远的事情了,想来豫宁王也无法尽知,便不再追问。
话题又转到年底进京一事,豫宁王明白云初最想知道有关苏家的一切,便从苏太后讲起,连同她身边的人,都一一告知。
“这些你须得牢牢记住,尤其是太后宠信哪些人、厌恶哪些人,这些人的性情喜好、人情往来,清楚了这些,将来你在宫里才能游刃有余。”
云初认真点头,随着豫宁王告知的信息越来越多,她有些记不过来,只好赶紧铺开纸笔,边听边写。
写着写着,她心里越发震惊,不由停住笔,抬头看向豫宁王:“平城远在千里之外,王爷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事?”
小到尚书府的一名佐吏,其来历拓跋绍都能一清二楚,云初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豫宁王府,真的仅仅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室支脉吗?
云初背后的寒战还没有完全消退,豫宁王的话却证实了她的猜测,他说:“只要孤想,没有什么是孤查不到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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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