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西月头一歪,扑倒在桌案。
李臣走了过去,摘下她腰间佩剑,随着他眼神转厉,一道灵力自他指尖泻出。
另一位门生及时扼住了他的手腕:“李臣!你要干什么?!”
李臣撑起那双寒凉似刀的眸子:“我也只是想多份保障,难道你想出什么意外不成?”
那门生眉眼闪了闪,沉声答:“没有必要。”
“如何没必要?她要是跑了闪了反悔了你负责吗?!”
两人视线交战半晌,那门生最终放开了李臣的手腕,退后几步。
便见李臣眼中寒光重聚,锋利如刀片般的灵光在屋内连闪四次,慕西月的手腕、脚踝,迅速多了四道殷红血线,鲜血汩汩二流——手筋、脚筋皆被挑断。
昏睡中的人,发出哼吟,身体的伤损给她带来极大的疼痛,眼帘挣扎,却怎么也睁不开。
李臣对上另外两人有些不忿的的目光,冷冷道:“这样,她就跑不掉了。”
另外两人涨着脸,最终也没说什么。
李臣提着慕西月的佩剑,三人一起离开了房间。
屋内,女子手腕上的血一滴一滴自掌心滑落,将那修长好看的手指染得殷红。
慕西月只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扔进了无尽的黑暗巨海,黑暗与阴凉将她包裹,她一路下沉、下沉,整个世界却只剩下自己。
发不出声音,没有一丝光线。
只有极致的孤独、极致的寒冷。
逃无可逃,喘不过气来。
不久,姜千岩领着人来到了尚书府,了解到这里的一些情况后,这位老天师脸色大变,进了屋。屋内发生一段激烈的争执。
一向仙风道骨的两位尊者吵得面红耳赤。
“谢尚,我让你留下,是让你守着这座城,没让你把一个小姑娘推出去!”
“师兄,我说很多次了,不是我一人的决定。”
“你若不发话,何以发展成这样。这是一条人命啊,谢尚!”
“那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魔族破阵,天下大乱吗?!”
“便是那阵破了,也不该拿一个小姑娘的性命去堵!一个二十不到的小姑娘背井离乡为我门厮杀,已经不知在鬼门关走过多少次了,她做得已经够了!拯救苍生的重担不该让她去承担!”
“……是她自愿的。”
“那还不是你们逼的!”
“那师兄要眼睁睁看着这天下被魔颠覆,沦为魔的屠宰场吗?!那到时候死的可不就是一个慕西月了,是千千万万个慕西月!这世间会流多少血,你想过没有?!你以为我忍心?若是我谢尚的命管用,便是死一千次一万次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我的命没用啊,师兄。”
姜千岩,沉默半晌,道:“我问你,等他醒来,今日之事,你要如何跟他交代?”
谢尚面色一颓,悲戚道:“大不了我把这条命赔给他。”
“当真不放人?”
“不放。”
最终姜千岩袖袍一甩出了房间,他独自走到庭院,对着月色站了很久。直到一道传音将他唤起。
与此同时,屋里的谢尚也闪身而出。
“走!”谢尚下令。
他心念电转,一股灵力猛地推开了慕西月的屋子,在看见房中情状的那一刻,他眉眼一震,眼中闪过怒意,凌厉的眉眼向着身后杀了过去,震得身后众弟子一抖,那三位门生的脸色瞬间发白。
然而此时不是训诫的时候,他也只能一把掳过那倒在地上人事不醒的女子,领着众人一阵风似的离了此地。
风声呼号,城郊、原野、废墟如疾风闪过。
慕西月只觉得耳边异常的吵闹,她似乎闻到了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直到剧烈的痛感让她猛地睁开了眼。
入目便是巨大的法阵,似装着银河星星点点,异常闪耀。
她想起来了,是了,她要护阵。
她仰躺在法阵正底下的虚空里,巨大的法阵正在源源不断地吸食她身体里爆发的万道青光,青光注入法阵上的星线银河,后者越发炫目,光耀千里。世间万物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青光。
而她的身体在痉挛、在抽搐、在颤抖,然而阵法强大的吸力又拉扯着她全身关节,她被迫敞开着这副躯体去承接这场从头到脚的剧痛。
鲜血自她身上血管破出,随着青光倒流注入这法阵中,成为养料。
慕西月感觉从肌肤、经脉到骨血甚至整个灵魂都在被四方强力在撕扯、她感觉自己可能随时要炸裂。
目眦欲裂,眼泪泉涌。
原来护阵这么痛。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法阵之外,是前仆后继杀入阵前又倒下的身影。
法阵的光芒如海面激起的涟漪一般一圈一圈向着四周推展开去,死在那光芒之下的魔族无数。越靠近法阵,杀伤力越强。玄门看似多了几分胜算。
“最好都过来!全死在这,灭个干净!”李臣睁着嗜血的眸子,看着遍地的魔族尸体,疯狂怒喊。
他脚下的尸体,其实玄魔两边的都有,只是此刻,魔族倒下的速度更快一些,他不由得兴奋。
然而正如他们所知,魔族对外凶残,对自己更加残忍,那些不断倒下的同族非但没有激起魔族的半分退缩与惧意,相反,激起愈加癫狂的仇恨和一往无前的杀意。
他们前仆后继,如飞蛾扑火,只为多杀一个玄门,多给对方留一道伤痕,只要能做到伤害对方,便是死也在所不惜。
玄门、魔族,厮杀、怒吼、悲鸣,个个浴血,个个杀红了眼,一时间竟说不清谁比谁更加疯狂。
不知何时,慕西月的体内,一点透明身影似被强力扯出一角——那张脸依稀可见与慕西月的脸不太一样。
此刻,似因巨大的疼痛而五官扭曲,实在不好形容。但从那露出的身姿和华贵衣着来看,应是个面容好看的女子。
那女子已被强力拉出从慕西月的身体里坐起,仰面朝天痛嚎流泪,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而她的身下,慕西月的躯体平躺在虚空中,眼帘垂闭,一动不动,安详得可怕。不禁让人怀疑,这人是死了还是活着。
“快成了!”有人瞥了一眼那阵法兴奋大喊。
同门跟着欢呼,士气更振。
待祭阵者的灵魂骨血全部融于星辰辟邪阵。那四国王宫的结界将被翻倍强化,那时候,仅靠那四王流传至今的那点不知被稀世了多少世的血,是不足以破了这阵法的。
忽然,数道黑影一晃而过。
欢呼声戛然而止,余音碎在风里。
而那在阵法下悬着的躯体一空!惊愕爬上每个人的脸。
“准备破阵。”清寒沁骨的声音传出。
那些厮杀中的人瞬间感觉周身发凉,如坠冰窖。
“是!”回应声直冲天际。
法阵上青光渐退。同时,数道黑影晃过,灵昭的身影显现出来。他踩着脚下尸山,低头看了眼怀中吐血不止的女子,漆黑如渊的暗潮涌动,抱着女子的手紧了紧,皓白胜过冷月的手指透着不尽寒意。
周遭的气流动寒了下来。
却仍有杀气蠢蠢欲动,他眼皮也未抬一下,心念电转。
“砰!”
血沫飞溅,铺天盖地洒下来。方圆数里,所见之处,再无活着的崇吾门人。
但,很快,两位天师带着人,闪了过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不去找你们,你们倒送上门来。”灵昭寒着一张脸,手掌略动,只见黑烟如电闪。
快过所有人的眼,那些赶过来的门生,全部瞬间毙命。就连两位天师也唇角沁血,被震退老远。
“师弟。”老天师扶起倒在尸山中的谢尚。
“他比之前,更强了。”谢尚唇色发白。
“用她固阵是谁的主意?”灵昭问。
谢尚眸中闪过惊色,但很快挣脱姜千岩的手站了出来:“是我。”
“承认了,很好。”灵昭掀眸,黑气如龙,卷上了谢尚的脖颈。
谢尚额间青筋突起,沉了口气,大喊一声:“师兄,快走!走!”
灵昭手指微转,谢尚的脖颈间血光飞溅。
一代天师,就此殒命。
姜千岩的身影已经不见。
灵昭也不想去管。
世界终于安静了。
法阵之外是不计其数的魔众。
“主上?”等候在法阵下的萧寒唤道。
“开始。”灵昭下令。
便听几声叠加的呜咽声响,法阵边缘等距排布的四颗红珠下方,押着青洲太子、淮南四殿下、江洲五殿下,以及幽洲王的四位侍者齐齐出手,鲜血自四位王族手腕如泉涌出,倒流向那法阵上的红珠,鲜血触到红珠的瞬间,红珠亮了起来。
很快,鲜血沿着星线一路爬行。
所有的魔族,屏气凝神,举目望着那苍穹下的阵盘。
四道血线交汇!
众魔脸上的紧张瞬间齐齐卸了大半,化作吐气和笑意。
“墨楚。”灵昭唤了一句。
“是!”早已等候在旁的墨楚提着他那柄厚重的宽剑一跃而上。
他施展的是崇吾术法,破阵术法虽是灵昭所授,然而却必须由墨云的血脉且拥有强大崇吾门术法的人够施展出来。
这也是,魔族留着墨楚的原因。
淡青色灵力随着墨楚挥剑,游龙般展开,在那虚空中刻画出繁复符文,推入阵盘,最后他将灵力一震,推动剑柄,强大的灵力带着宽剑穿过那法阵中心。
瞬间,法阵自中心开始,四分五裂。
灵昭眸光亮起,看着那法阵如焰火般在空中炸开,然后湮灭。
“破了!主上!”无夕压着声线喊,眼中盛着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灵昭双拳紧攥,望着那已经空无一物的上空,望了好久,似已确认这一切的真实性,这才无声吐出一口气。这一口气,提了五百年,终于呼了出来。这阻挡着他五百年的万恶的阵法终于破了!这一刻他等了五百年。从今以后,再无人也再无物可以阻挡他了。
他的唇边浮现一丝由衷的笑意。
“破了!”
“终于破了!”
……
看着自己的主上笑了,群魔狂欢。
灵昭也没有阻止。
他垂眸看着怀中的女子,她的腕骨、脚踝、唇角都是血的痕迹,身上的雪白衣袍也已被鲜血染透,唯独那张脸、那唇,白得可怕。
她的身体也轻得好像没有一丝重量,他抱着她如抱着一片随时可能飞走的羽毛。
轻飘飘的,让他心慌。
她怎么这么傻,以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便能加固这阵法?她难道不知这血肉之躯,总有燃尽的时候吗?
为那些恩将仇报、同类相残、背恩负义、自私自利、却满口苍生大义却只想着自己的世人……值得吗?
他一颗心忽然提了起来:他还是来得晚了。排兵布阵费时,却没想到,玄门会孤注一掷。若是他再晚来一刻。怕是她会被这阵法吸食干净。
会不会……像小辞一样,从此在消失在这个世界。
他看向她的肩侧,透过衣衫,依稀可见一只血色的麒麟。他手掌一翻,将那点血色麒麟压了下去。只要他不调动,她便不会发现。
他早在黑水神域之时,就为她种下了这招魂血咒,防的就是今日。
但实施咒术,将她从法阵中心强行召回,势必给她的身体、灵魂带来巨大的疼痛,这对她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但好歹,能挽回一命。
灵昭的目光又深了几许。
再抬眸,语气凉淡如水,道:“回宫,一个不留。”
“是!”侍者领命
无夕、有朝带了魔兵向着远方寻觅而去。他们会将这龙川城内,所见的玄门全部杀净。
“主上,这几位呢?”梨落押着不知道是因失血过多还是因恐惧而面色惨白的王族问道。
一听这话,那些王族瞬间面色剧变,腿软筋麻,更有甚者要下跪求饶。
然而魔不让,怕烦了他们的主上。梨落一个眼神杀过去,便让那求饶哭嚎声瞬间停止。
“没用了,留着作甚。”灵昭淡然扫一眼。
话音方落,又是血花四溅,押着那些王族的魔族,松了手,他们的脚下又添数道尸体。鲜血还在涌,他们的呼吸却已经停止。
一旁的墨楚脸色“唰”的白了。说者有意无意不知,听者却有心。如今,他也已是无用之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