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魂兮归来……”
“梦兮归来……”
是谁在跟她说话吗?
为什么这些声音好像是从她的心里传出来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在说话?
难道真的是她的心在对她说话吗?
林景看着那个看似隔得很远很远,她隐隐约约只看到一个亮点的模糊所在,还是那里在召唤她?
“梦兮归来……”
这个声音又响起了。
真的那个地方在召唤她吗?
那里是唯一有光亮的地方,四周全部都是黑漆漆的,肯定是那里。林景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个亮点,可是似乎真的距离很远,她根本触摸不到。
明明看得到,为什么触摸不到呢?
林景开始有点烦躁了。
“魂兮归来……”
“梦兮归来……”
声音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在林景耳边响起。
烦躁中略带点心急的林景不由捂住耳朵,甩甩头,然后,她闭上眼,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自己的右脚。不管是谁,不管怎样,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砰——”
头好痛,脚也好痛。
我没有踩空,这是林景条件反射下的第一反应;然后我的头好像撞到了什么上面,脚也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的,是木头,像是门……
“吱啦”的开门声清晰地传进林景的耳中。
林景倏地睁开眼,四周这么明亮,完全不像刚才那个地方,难道她一脚直接瞬移到了那个亮点所在的地方?林景抛开脑中的胡思乱想,看向了门后正盯着她的少女,接着她便听到少女神情冷淡对她说:“进来吧,虽然你不请自来。”
这个地方是图书馆吗?怎么这么多书架?而且既看不到顶部,也不见尽头,书架上似乎全部都塞得满满的书,那这里到底藏了多少书?哦,那里倒是有个楼梯,这里难道只有两层?根本都不像,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林景慢悠悠地看着,慢悠悠地想着。直到她再次听到了那个请她进门的少女的声音。
“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说,也没有什么想问?”无明看着那个正站在大厅中间旋转打量的女人,眉不由轻皱起。这个女人,难道不应该先关心一下自己的处境吗?
“哦,我的确想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林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明白,我明明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然后只是伸出了一只脚,怎么就一脚就踢到了你家的门框?我是穿越过来的吗?”林景有些期待地看着无明。
“不是。”无明只用两个字便打破了林景的幻想。
“这里是‘储梦图书馆’,这是你的梦,刚刚也是你的梦,因为是梦,所以你不必多想。”
林景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揪了几下,不明白地问:“我感觉到拉扯的疼,怎么会是做梦?”
“那是因为你的梦让你感觉到了疼,你的梦在暗示你疼痛的感觉。”无明淡淡地瞥了林景一眼。
林景皱眉想了想,低低地道:“看来这并不是那个发出光亮的地方。”
“你梦到了一个发光的地方,你本来想试着去到那里,但是你伸出脚后,却来到了这里?”无明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在纸上画画。她没有葉罗那样能够一眼看穿梦境的能力,所以,她需要林景尽可能清晰地描述她梦中的情景。
“对。”林景激动地奔到无明作画的案边,“我不知道那个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只记得,当我听到那个声音后,然后我就仿佛置身在一个黑沉沉的地方,那个地方唯一的光亮只有一个隐约模糊的亮点,而且那个亮点仿佛对我有莫大的诱惑,我忍不住想伸手去触摸,我更忍不住想去到那里。但是,我触摸不到任何东西。接着,那个声音又开始不停在我耳边响起,好像是一种虔诚的召唤一样,召唤我奔向那个亮点。”
“那个声音在说什么?”无明又问。
林景眼中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亮点,她再次忍不住伸手去触摸,然而,这次她摸到的却是无明的手。无明将林景的手从自己手上移开。林景一怔,片刻回神一笑,以一种略显茫然的语气说道:“好像在说‘归来,梦兮归来……’之类的,很虔诚,很像……妈妈在召唤孩子回家。”
无明突然想起了韩霁第一次踏进这里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此时她有一种同当时类似的感觉。尽管现在她仍然并不是很明白这种感觉,但她却知道,这应该就是一种预感,一种觉得注定要与这件事有所牵扯的预感。
“你还听见过其他声音吗?”
无明察觉到了林景情绪的起伏,她似乎对那个亮点所在的地方十分在意。而且这种在意似乎源于她的内心最深处,源自她的骨子里,或许她自己都尚不理解那种在意到底意味着什么。
“其他的声音吗?”林景呢喃地重复道:“好像有,我好像感觉到一种很冷的气息,就像冬天待在水边时,能够感觉冰冷直接沁入骨髓。”
“我明白了。”
话音刚落,无明便放下了手中的笔。她将手中的画朝林景举起,问:“你可是做了这样的梦?”
林景的表情一滞,神情古怪地点了点头。
无明的起笔与葉罗不同,她所画的画也与葉罗不同,她的画像泼墨,不重线条,却重渲染,所以林景一看到她的画,就觉得好像梦里的情景完全呈现在了她的面前,更何况,她似乎甚至能通过眼前的画感受到那时自己的心境,以及那一声又一声的召唤,还有那一点亮光所反射出的波光潾潾的水面,波光的起伏是如此的真实。
“你画得真好。”林景不由赞叹。
无明却仍只是看了林景一眼,道:“这不是因为我画得好,而是因为这只笔,这只笔可以画出所有人的梦境。”而且我也没有姐姐画得好,姐姐简单几笔就能描摹出人的梦,但我却不能。
“这就是我的梦吗?”林景呆呆地看了看搁放在一边的笔,然后又看了看那画,突然祈求地看向无明,“你可不可以让我看清那个光亮的地方到底是什么?”
“不能。”无明的回答果断而坚决。
“那你为什么让我看这个?”林景着迷似的看着那副画。她真的好想知道那个地方到底在哪里。
“你可以提一个要求。”
“任何要求都可以?”林景眼中一亮。
“除了刚才那个。然后,你需要留下你的一个梦。它会被我安置在那边的书架上。”无明一直注视着林景,林景眼中的那种痴迷与向往,她想,她忽视不了。
林景转头想了想,然后清了清嗓子,微笑道:“那好,我想看另外一个人的梦。”
非決不明白走在他身边的林景为何会笑得这么开心;他也不明白,那样单纯直白得近乎傻笑的笑容,为何还会浮现在如今的林景脸上?
自从李行的事情之后,他们就没有再联系。今天的相遇,应该只是偶遇。虽然他并不排斥林景的接近,但是,现在他却觉得他是否应该重新考虑一下了。
“非決,今天天气真好,阳光也真好,所以,我想是因为这样,才让我遇见了你。”林景实在按捺不住心底的喜悦,但是她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而且她没有太多和非決单独相处的经历,一时之间,她竟然只顾笑,想不出任何想说的话。
非決环视着四周,道:“人与人之间的相遇与天气无关。”
“但是,过去那么多年,我们从来没有遇见过。”林景忍不住偷偷看了身旁人一眼。虽然今天也不完全是偶遇。
却听非決突然问:“那么,今天我们的确是偶遇吗?”
“什么?”林景一急,舌头打颤道。
非決锐利的眸子仿佛穿透了眼镜紧紧锁住了林景,“今天,你为什么会在那里等我?”
“嗯?”林景故意装出一副假装思索的样子,躲开非決的视线,嘴里嘟嚷道:“我哪有?”
“那么,你准备去哪里?”
林景根本不敢抬头去看非決仿佛已经洞察一切的眼神,她低着头,讷讷道:“去吃饭。”
话刚一说出口,林景就忍不住再次打了自己一嘴巴,这到底是什么答案?非決肯定像以前一样早就看穿了。真是白费了昨晚上的那个梦。
“去哪里吃饭?”非決继续往前走。
林景立即跟上,道:“回家。”林景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她又开始慌不择言了。
“你家在哪里?”
林景认命地说出一个地址。
“你回家根本不需要经过我们偶遇的地方。”非決淡淡道。
“那是因为——这本来也不是偶遇。”林景终于无奈地朝前面的人说出了事实真相,而这句话也成功地令非決停下了脚步。
“你知道我今天会去那里?”非決的声音带了一丝探究,还有一丝冷意。
“是。”林景大大方方地承认。她好像在一瞬间彻底想清楚了,她不应该像以前那样,总是害怕非決不理她,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不敢让他知道。但是,事实上,非決却往往早就看穿了一切,那么,她的所有小心和所有的小动作,非決岂会不知?她不应该这样。
他们早已不是那样的少年。她不是,非決也不是。至少现在的非決,没有完全拒绝她的靠近,而且即便对人冷淡,也不会失了该有的礼仪。比之以前,已经好了很多,不是吗?
“你还知道什么?”非決冷声问。
“我…我只知道你今天可能会去那里。”林景能够理解非決,任何人都不会希望有人一直窥视他的生活。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日程?”
林景立即答道:“昨晚,我梦见自己去了一个地方,然后我向那里的主人提了一个要求。”
“储梦图书馆”,原来你去了那里。这样的要求,也只有无明会告诉你。
“希望这种事只此一次。再见。”说完这句话,非決再不理会林景,直接抬步离开。
只此一次?
林景看着非決大步离去的背影,恍然大叫道:“喂,非決,我还有事对你说。我们不是朋友吗?”
非決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林景。
“我是真的有事想跟你说。而且我觉得那件事很重要,对我来说,很重要。”
“什么事?”非決站在原地,隔了一段距离问。
林景正准备回答,目光突然瞟到了非決身后的一个人。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人,突然喃喃叫道:“妈妈……”
那是妈妈?二十年前就已离开的妈妈吗?林景捂住自己的胸口,拼命压抑着自己急促的心跳,浑身的力气仿佛在瞬间被全部抽干。
她该怎么做?
她该怎么面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这个人?
眼前这个举止端庄、容颜秀雅的女人真的是她的妈妈吗?
她的妈妈终于回来了?
离开了二十年的妈妈终于出现了?
林景只觉自己的心神似乎如浮云般漂到了半空中。
“小景!”一个根本看不出年龄的女人优雅地从非決身后走出,渐渐靠近林景,然后一把将楞在原地的她抱入怀中。
“妈妈,你回来了?”林景怔怔地伏在母亲的肩上,脑中仍然恍惚得厉害,昏沉得厉害。
现在抱着她的这个人真的是妈妈!
妈妈终于又将她抱进了自己的怀抱中吗?
多么令人眷念的气息,多么温暖的怀抱,好像幼年妈妈抱着她时的感觉……霎时间,林景心中蓦地涌动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她开始四下无措地张望,仿佛想掩饰自己的慌张,也仿佛只是想确认心中的感觉。
当她看见非決正准备转身离开时,立即叫道:“非決!”
“非決!”林景仓皇从母亲怀中跑开,匆匆跑到非決面前,“你能不能稍微等一等?那件事,或许只有你才能帮助我。”
林景微低着头,神情里仍带着几分恍惚和几分乍然。显然,她还没有准备好如何面对突然出现的母亲。是以,她在逃避。
“好。”
非決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走向了路旁的咖啡店。
“谢谢。”
谢谢你,非決。虽然总是被你轻易看穿让我有时觉得懊恼,但这一次,我很庆幸你能看穿我。
直到看见非決在咖啡店窗边坐下,林景才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过身,再次面向了母亲,“妈妈,我有话对您说。”
林景和母亲也走进了那家咖啡店,进去之时,林景特意朝非決看了一眼,然后才安心地和母亲一起去了里间。
“你最近有没有做奇怪的梦?”
刚一坐下,林景便听到母亲急急地问。
林景诧异地看着母亲,道:“妈妈,你为什么这么问?”
忻云阑突然握住林景的手,问:“你告诉妈妈,最近有没有做奇怪的梦?梦见奇怪的地方或者奇怪的事?”
忻云阑的力道很大,林景觉得自己似乎听到骨骼被挤到一起的声音。而且,母亲的神色太过于急切,急切到让她觉得有点畏惧。林景慌忙将自己的手从母亲手里抽开,道:“妈妈,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奇怪的梦?奇怪的地方?奇怪的事?
林景突然之间觉得这样的母亲的很陌生。
“小景……”忻云阑眼中可见明显的慌乱,“对不起,我太直接了。但我并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因为那件事很重要,也很急迫,我需要亲自向你确认。”
“我没做过什么奇怪的梦。”
林景刻意躲开了母亲想再次握住她的手。而那一瞬间,她看到,母亲的手明显僵在了半空中,同时脸色也变得十分苍白。
“真的没有吗?”忻云阑仿佛在自言自语,“如果没有,如果没有,如果没有……”
忻云阑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如果没有……难道一切都错了吗?”
这时的林景,当然不明白忻云阑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只是觉得,母亲似乎突然变得很哀伤,像是在伤痛什么,又像是在缅怀什么,也像是在懊悔什么,其中最明显的,是一种难以述说难以承受的哀恸,那种哀恸仿佛一下子就将她击入了无底深渊,也仿佛彻底泯灭了她所有的希望。
同样地,那种哀恸仿佛也传到了林景心中,林景迟疑着要不要将昨晚的经历告诉母亲。
就在这时,忻云阑却突然说道:“小景,那我走了。”声音里,带着十足的仓皇和狼狈,就像一个不敢面对落荒而逃的陌生人。
林景楞了片刻,突然平静地道:“如果我说,我的确做过一个奇怪的梦呢?”
忻云阑起身的动作一顿,连忙欣喜地问:“小景,真的吗?请你快告诉我。”
林景目光呆滞地盯着桌面,接着道:“我不明白妈妈你说的奇怪的梦是什么,但是我昨晚的确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声音,我觉得很奇怪。”
“那个声音在说什么?” 忻云阑难以压抑心中的激动。
“它似乎不停地说,什么‘归来’。”
果然召唤出现了!那个预言没有错!
忻云阑心里颤动不已,她再次郑重地握住林景的手,说:“小景,没有错,那是召唤。”
“什么召唤?”
“故乡的召唤,家的召唤。”
“家的召唤?”林景不明所以地看着母亲。母亲离家二十年,见到她却突然说“家的召唤”,林景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母亲来见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忻云阑却只是摇头,半晌,她才微笑答道:“那个地方,是我的故乡,也是你的故乡。小景,现在是时候了,我们应该回到那里去。”
“‘那里’指的是哪里?”
林景的声音依旧平静。不,或许自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很平静。这种平静与忻云阑的兴奋形成完全的反差,只是大喜过望的忻云阑似乎根本没有察觉。
“‘夜蓝’。”忻云阑像吟诵诗歌般吐出这两个字,“那是一个非常神奇美丽的地方,那是我们的故乡,小景,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那个地方。因为,它太独特,也太美,是真正的世外桃源,没有人会拒绝生活在那里——”
“我拒绝!”林景提高声音叫道:“我拒绝,妈妈!因为那里不会有我的家。”
“什么?”
忻云阑似没有听清,也似不想听清。也直到此刻,她才恍然注意到,林景一直平静地异常。
“小景,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我在告诉妈妈事实,那里没有我的家,那里也没有我的亲人。难道您已经忘记了爸爸吗?为什么你一句也不提他?”
“小景,现在还不是提他的时候。”想到那个人,忻云阑似乎比刚才更加慌乱,“我现在只想跟你说‘夜蓝’,还有你的梦……”
“那您准备什么时候问我,爸爸这些年到底怎么样了?”
她怎么会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怎么了?只是忻云阑不愿想起,也不愿提起。那个给了她所有温柔和宠爱的人,她最亲密的人,早就离开了所有人。
“小景,我不想提他。”忻云阑慌乱地偏过脸,“如果你现在不想听我提‘夜蓝’,我们可以改日再说。现在还剩下一些时间,我可以慢慢一点点地告诉你。”
“好。我想请妈妈回答我两个问题。”林景应允道:“第一个问题是,妈妈今天回来,是为了见我,还是为了‘夜蓝’?另外第二个问题,妈妈,您当年之所以离开,是因为‘夜蓝’,还是因为其他?”
忻云阑任由林景再次将手从自已手里抽开,犹豫许久,没有回答一个字。
母亲的无言以对似乎已经表明了答案。
林景突然便苦涩地笑了笑,道:“妈妈,你想说什么就继续说吧。”
“小景,我告诉你所有一切。”忻云阑当然知道林景在强笑压抑,然而有些事,她今天也必须告诉林景。
林景朝四周看了看,搜索着非決的影子,在看到不远处那个正安静地坐着喝咖啡的身影后,她才怔怔然地收回了目光,轻声道:“请说。”
“所有你不知道、但你必须知道的事,我都会告诉你。”
“我不知道什么?我该知道什么?”
“你不知道的事有很多,其中最重的事是,你该知道‘夜蓝’,因为你是‘夜蓝’人。”
“那么,‘夜蓝’——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