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梦图书馆 第6章 第5章 蛊中梦（1）

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韩霁激动地转过头。

葉罗却道：“你们两个，好自为之。”然后，牵起无明的手，一瞬间消失在了小楼里，如同她们来的时候一样。

韩霁猛地突然瘫坐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非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谢谢你。接下来的事，我来处理。”

“那交给你了。”韩霁睁开眼，不由将手伸向自己的腹部，“虽然这里没受伤，但总感觉有点奇怪。我想，我得回去了。再见。”

“再见。”

韩霁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而非決则开始检查关林的各项身体体征，两个人最后的道别竟像多年好友般默契。

“储梦图书馆”，依旧如任何时候一般，丝毫不闻任何声响。

葉罗坐在案前，一手执笔，也一如既往地在画着一些常人可能会觉得奇异万分的古怪图画。

“姐姐。”

无明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葉罗轻轻“嗯”了一声，然而却并未立即抬起头。

“你看。”

“什么？”葉罗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了无明。

无明从书架后转出，她手上正拿着一本书，而且书的双页全都摊开了，里面有个线条似小人正在唉声叹气。

“这个不老不少的人又出现了。”

而这个不老不少的人自然就是须觅。

“讨厌！讨厌！真讨厌！那个臭小子，现在居然不让我再进他的梦了！”

葉罗瞪他一眼，有些烦躁地道：“自作自受！谁让你自己去招惹他！”

“葉罗，你也讨厌！”须觅双腿一蹬，颇有几分要耍赖的架势，“居然还说这样的话来气我！还有无明，你干嘛要把我找出来？我就想在这里躺躺，不行吗？你们都太讨厌了！”

无明根本不理会须觅，只问：“姐姐，他是谁？”

“臭小子！”须觅吼道。

风吹动风铃，叮铃铃的声音传进室内。伴随着门被推开的声音，韩霁的身影出现在三人的视线中。

线条小人利索地从书中站起，双手指着韩霁，嚷道：“臭小子！”

韩霁却好像根本没看见他一样，先看了看低着头似在沉思的葉罗，然后将手中拿着的一本厚厚的线装书递给无明，“喏，送给你。这个是我曾经的收藏。”

葉罗的视线在那本古朴的线装书上一扫而过，眼中的烦躁更加明显。

“臭小子！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了！”

韩霁仍有些惊诧地看着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人，讷讷问：“你刚才不是还在那里吗？”韩霁指了指案上摊开的书。

“我出来了！不行吗？臭小子！”

“可是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你为什么一直揪着我的衣服领口不放？”虽说只听眼前人说话，实在难以想象他有一张这样年轻的脸，但是，从外表上看，他们的确年纪相仿，这样的动作，似乎好像不太适宜。

“得罪我？”须觅放开他的领口，伸手就是一拳，打得韩霁连连后退，直接撞到了厚重的大门上，“当然了！这就是教训，知道吗？”

“什么教训？”韩霁捂着腹部，索性靠着门框坐到地面上，一脸茫然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时，葉罗淡淡瞟了韩霁一眼，眼中含义不言而喻。韩霁却只是回以微微一笑，他笑盈盈地盯着须觅，“你倒是跟我说说，我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你呢？”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这里不好玩，我要走了！”

“喂，须觅，你说的难道是，你现在进不了我的梦？”韩霁狡黠地笑道。

“你——”

“住手！”

葉罗突然开口。

须觅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接着，一个男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直奔葉罗，哀求道：“你再帮帮我吧！那个梦又出现了，又出现了……”

“好恐怖！阴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那人脸上神情越发颤颤，浑身也开始不停抖动起来，“还有一团黑漆漆的、像幽灵似的东西一直追着我，不停地追我，我不停地跑，可是我根本摆脱不了它，它就一直追，一直追，不分日夜，不问时间……总之，求求你，再帮我一次！”

“你过来！”葉罗蹙眉道。

那人畏畏缩缩地走到案前，直直地看着葉罗，“你会帮我吗？”

“会。”

葉罗的回答似乎让那人松了一口气。

“那么，我要怎么做？”

“钟铭，请坐下，然后闭上眼睛。”

那人完全依照葉罗的吩咐闭上了眼。

葉罗瞥了一眼旁观的三人，“你们离远一点。”

“怎么——？”

韩霁刚说出两个字，忽然自身后传来一股很强的拉力，直接将他拉到了门外。接着，他看见无明也退回了书架后。

“看来是个有趣的人！”须觅在韩霁身后说。

“喂——”

这一次，是韩霁自己停下了。因为他察觉到了葉罗朝他看过来的凌厉目光。

随后，葉罗拿起了搁在案上的笔，开始疯狂画画。

她的手动得很快，笔也动得很快，快到两者似乎都成了虚影。

一张，两张，三张……

无数画从案上飞起，然后飞到了坐在案前的那人身边，绕着他不停盘旋，在他身边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他完全包裹在里面。

韩霁发现，他的视线好像已经跟不上葉罗画画的速度，更加跟不上那些画旋转的速度。然而，更加让他震惊的是，画上那些仅由线条勾勒的人或物似乎不仅在大声咆哮，而且竟然试图靠近中间的钟铭，有一张画里甚至伸出了两只像触手似的线条，仿佛想要缠住钟铭。

“有趣！有趣！”须觅似乎意外地高兴。

“你住口！”韩霁有些不耐烦地瞪了瞪身后的人。

“啊——！！！”

忽然，钟铭开始惨叫。

韩霁立刻转过身，瞪大了眼睛看向钟铭和葉罗的方向。

仅仅片刻的时间，韩霁没想到，眼前的情景会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显然，就在他转身的片刻，包围着钟铭的那些画里突然伸出了无数的线条，然后，那些线条以迅雷之势紧紧缠住了钟铭的头部，所以，钟铭才会突然惨叫。

韩霁的瞳孔瞪至最大，惊叫道：“葉罗，不要……”

葉罗破开包围钟铭的画纸，任那些似群魔乱舞的线条缠上自己的手臂，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都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一个有点尖细的女声挑衅似的说道。

葉罗的目光在线条中不停搜寻。

“哼，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一直缠着他？”

“我愿意！你能怎么样？”

“啊——！！！！！！”缠着钟铭的线条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钟铭只觉得，似乎有无数只啮蚁正在啃食着自己的头部。

葉罗道：“我能驱逐你一次，自然也能再次驱逐你！”

“来啊！哈哈哈！”女声笑得更加放肆，“只要你能把他从我手中抢回去！”

“我当然能！”

说着，葉罗反手一抓，将缠上自己手臂的所有线条一把拽在手心，然后从中抽出了一条极细且呈半透明的线条，沉声道：“现在你在我手中了！”

“那又怎么样？一次较量而已。”

“但这次，你输了！”

“哈哈哈，我不会输！”

葉罗眼神一暗，吼道：“闭嘴！”

“你知道的，我不会输！——”女声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惊呼，“我……会回来的！”

“那得看你会不会再次遇上我！”葉罗伸手将半透明的线条狠狠掐断，然后双手慢慢合拢，渐渐地，那些线条仿佛突然失去了生机般，消散在了空中。与此同时，包围着钟铭的那些画也碎成了数不清的纸屑，从半空中纷纷落下，尽数被葉罗挥袖扫进了一旁的壁炉。

而钟铭也在这时醒了过来，然后像个纸片人似的飘了出去。

“姐姐，那个女声，真的消失了吗？”无明问。

葉罗有些怔楞地看着钟铭离开的身影，道：“不知道。或许吧。”

“或许是什么意思？”韩霁追问。

“或许她会再次回来，然后再次进入钟铭的梦。”葉罗走到酒柜前，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而钟铭则会第三次走进‘储梦图书馆’。”

“我就说会很有趣吧？小子。”须觅攀上韩霁的肩膀，“这里的拜访者，进来三次的可不多。所以，我要走了！”

须觅高高兴兴地消失了。

韩霁从门外走进，他径直走到葉罗身边，问：“那个女声，她到底是什么？”

“她不是什么。”葉罗走回到案后，“她是梦魂，只在梦中游荡的魂灵，无身无形，游离于所有的时空之外。它由人心中的意念而起，于梦中形成精魂，所以无法消灭。”

梦中精魂吗？

韩霁摘下眼镜，合上电脑，不知怎么的，又想起这个词。若一个人的意念能够衍生一抹孤魂，那么，是否剔除掉不该有的意念，梦魂就会自动消失？然而，意念真的能够剔除吗？况且，谁又能保证今天已经忘记的事，在人的漫长一生中不会再次被记起？那时，梦魂是否会再出现？

而且，显然并不是所有的意念都会衍生出梦魂。如此，能够形成梦魂的意念到底会有什么样的特征？

“介意我坐下吗？”

韩霁抬眼看向已经坐到了他对面的人。黑色修身西装，银色无框眼镜，镜框之下，那双分明的幽深双眸仿佛能看透所有。

“你已经坐下了。”韩霁微笑道。

非決叫来侍者点单，“我觉得，你不会拒绝我坐下。”

韩霁低头，目光落到了非決胸前别着的小白花上。“关林怎么样了？”

“他去世了。最后，他的父亲来带走了他。”

原来关林的父亲还在世。韩霁想到这个家庭传承的悲剧，心中一阵唏嘘，而后更觉心绪似乎浮浮沉沉，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半晌，他才懵懵懂懂地回过神。韩霁看了看一直沉默地喝着咖啡的非決一眼，道：“你来的正好，我想有个问题，或许你比我应该知道得更多一点。”

非決淡淡问：“什么问题？”

“你知道梦魂吗？”

“知道。”非決直接道：“他们同人类梦境的生成机制很类似，因人而生，只存在于梦境中，天生带有非常强悍恐怖的力量，可以肆意横行于人的梦中。但是，他们的存在也有限制。”

韩霁眼中闪过一抹渴切，“什么限制？”

“他们因人的意念衍生，而人生成一个意念，必然会涉及相关的人或事，因为他们不存在实体，所以他们不能在现实世界现身，是以，他们只能存在于那些相关的人的梦里。”

“他们会消失吗？”韩霁迫切地问：“我的意思是，如果某个意念消失，或者永远不再记起，那么他们是否就不会再进入那个人的梦里？”

非決淡然地瞟他一眼，然后摇头，“不会，他们不会消失。但是，如果存在那种情况，他们的确就不能再进入那个人的梦，而只能退回到梦千界。”

“梦千界是什么？”韩霁眼中疑惑又生。

“是一个地方，更确切地说，或许是一个特别的空间，同‘储梦图书馆’一样，并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中，他的主人叫千槲。”

“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非決将手中咖啡放下，慢慢道：“我也不知道。传言，那个地方，即使是普通人，也可以以清醒的状态进入，甚至可以在那里居住。梦魂当然也可以。而且，那里的主人通晓关于梦的一切。据我所知，几乎大多数的梦魂，他们的记忆都是从他们在梦中形成精魂的那一刻开始，所以他们只知道自己生来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却并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样的契机才导致了他们的存在，也就是说，他们不明白自己得以存在的前因后果。但梦千界的主人知道。”

“葉罗也能知道吧？”

“她当然能知道，但是，她既控制不了个人，也控制不了梦魂。”

就像钟铭。

——好像不对！如果葉罗知道了那个梦魂形成的前因后果，那么她应该能化解钟铭与那个梦魂之间的纠葛，那样是不是就能减轻钟铭的痛苦？

非決仿佛看穿了韩霁此时的想法，他继续说道：“与其说梦魂成于意念，不如说其成于执念。执念太深，超乎想象，因而突破了时空宇宙的限制，才得以衍生出梦魂。这种执念或来源于个人，或来源于与之相关的人。所以，如果能化解，那固然好。但是，有时候，事情会变得复杂，并不能仅仅依靠这个。”

“梦千界的主人到底可以做什么？”

“据说，他可以让梦魂消失。因为他拥有控制梦的绝对能力。”非決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起身站起，“希望这些可以为你解惑。我还有一个预约。”

韩霁道：“谢谢！”

“不用谢！”非決微微捋了捋衣服下摆的细小褶皱，转身之际，突然回过头，对韩霁道：“另外，我想告诉你，今天我去参加的不是关林的葬礼。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