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尘Ⅱ 第9章 终章

雪稷因不知方位而来迟，他遥遥望见出尘周身黑气弥漫，形容狰狞，虽仍是那张清瘦悲漠的脸，却全然不像是她了。

一道剑光直刺她心口，她疾疾避开，速度之快他连看都看不分明。无数天兵与妖魂大战，他随手也用火灵珠灭了几缕妖魂，可他心思不在周遭，而在天上。

他还看见了出尘心里深藏了千年的那位仙君，可仙君之行径他属实看不懂，仙君才刚挑飞星君手中神剑，转头又逼退“出尘”，他到底要帮谁？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想阻止那场战斗。

可那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他阻止不了。很快，一头煞是好看的灵鹿便在其中送了命。

可“出尘”并未多加理会，只淡漠地俯视一眼，便任由那头灵鹿掉进海里。

他隐约瞧见灵鹿到死都不怨不恨，甚而面带笑意，痴痴地望着“出尘”直到淹没于海水之中。他觉得这有点匪夷所思了，何等的执念能让一头灵鹿执迷至此。

旋即，他看到“出尘”借仙君的摇摆不定使阴招一掌击飞了星君，星君重伤，幸而有人将他接住，否则他也要掉进海里了。

对比之下，他越发觉得先前那头无人问津的灵鹿十分可怜，命都没了却几乎连个同情它的人都没有，就这么孤单地来，孤单地走，仿佛只是走个过场。

疏影不断为摇光输送仙力以助他稳固仙身，“出尘”那一掌下手之重几乎连摇光仙元都要打散，幸而摇光这些年不似他那般惰于修炼，方不至于当场陨落。

子沐深知过在己身，是他害了摇光，心中深切的自责使他难以回神。漪若自然抓住机会下死手打向他命门，不料出尘蓦然恢复本性，朝他大喊：“仙君，我只是一介仙灵，死不足惜，杀了我吧。”

漪若身法受阻，施展不开，子沐得以退开却只退了半步。

出尘泪流不止：“我本不该招惹仙君，仙君天劫已度，我已无他用，只要舍下我，三界便再无隐患了。”

子沐定定地望着她，终于说出了那句存于他心间已有千年的话：“任何劫难都不该以你的牺牲来化解。”

他从来不认可天帝所为，若是必得要有所牺牲，也不该由她来承担。无论出尘之于这三界是否可有可无，她都不该背负这样的责任与使命。若他与出尘之间不曾有情，或是他不曾将出尘带上天宫，所有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天帝这局，竟是建立在他对玉陌难以忘情而出尘对他动情的基础上。在天帝的设想里，他了断对玉陌之情而重生，出尘却要以死化解他的情劫与天劫。可天帝预料不到他会移情出尘，出尘又会如此深情，枯度千年也不曾舍却半分。

天帝大约是身居高位已久，早忘了何为情之一物，他以为自己心目中只有苍生大道，他以为这便是对的，一点小小的牺牲不算什么。

可世间本就有情，处处有情，亲情友情爱情，他身在局外怎能体会。

出尘又何尝甘愿牺牲，她多么希望能与子沐朝朝暮暮，纵不能结为仙侣，只要能相伴相守便足矣，可她越是卑微渴求就越是求而不得。

她闭了闭眼道：“唯有如此才是最好的化解之法。”她决意自毁仙身。

她不愿重蹈覆辙，再入魔道。

可漪若怎会让她这么做，出尘的意识很快就被吞噬，漪若明白她必须速战速决，不然出尘又要为了他而拼命争夺原身。

妖魂战斗力惊人，与天兵们僵持不下。为使牺牲降到最低，子沐原也该速战速决，可他下不了手。

漪若最恨这种胶着的局面，她一向一往无前，若非出尘碍手碍脚，她怎会连这几个后生晚辈都打不过。

出尘的声音在她神识中响起：“卿世为你而死你却浑不在意，他苦苦找寻了你多少年，你怎能如此铁石心肠，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真心待你之人。”

“本座早已无心。”漪若对她吼道，“少说废话，本座迟早要叫你灰飞烟灭。”说罢一掌打向子沐后颈。

出尘见她险些打伤子沐，又再拼命挣扎反抗：“你若伤他，我便与你同归于尽。”

漪若冷笑：“就凭你？”

她张开双臂，将己身妖力与出尘体内的魔神之力融合，继而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

饶是重伤在身的摇光望见这一幕也不禁忧心如焚，恨不能再战一场。惯了漫不经心的疏影也在此刻皱紧眉头，情势如此，只能指望子沐了，可子沐若仍下不了手…

他别有深意地看了眼琮琮。

沉寂海上掀起惊涛骇浪，犹如群魔乱舞，仿佛沉寂太久终得释放，妖邪之气源源不绝，天兵们压力剧增，顷刻间被卷落海中一片。

子沐当即施以仙力平复海潮，可漪若已携狂风骤雨而来，天际电闪雷鸣，他好似逃不过了。他周身光芒大作，黑影仍势如破竹。

“天命负我，非我不仁！”

她本是天神漪若，降妖伏魔无数，却变作如今这不人不鬼的模样，天帝怎么对得起她？出尘竟也因她这句话而有所动摇，可她面对的是子沐，她无论如何不能伤他。

漪若为此越发愤恨，神识之中对出尘道：“你可曾想过这正是天帝那老儿设下的圈套，他料定你为情所困，必定无怨无悔地自我牺牲。”

出尘平静道：“是又如何？”

千年前子沐能做到的，而今她也能做到。

漪若顿时火冒三丈，越发无可匹敌。

力量撞击的刹那，天地震动，上至九天云霄，下至阴曹地府，三界无不动摇。天帝将要耗费多少功夫修补复原，已是后话了。

漪若与子沐像是两颗流星自截然相反的方向坠落，疏影再一次充当后盾接住子沐，漪若虽无此等待遇，但她伤势不比子沐严重，犹有余力支撑。

在她触及海水的刹那，她极勉强地停留在了海面之上。她所在之处竟恰巧与卿世被吞没之地差不甚远，她只是略微晃神了一下，尘封神剑便刺穿了她的胸膛。

“魔头，你受死吧！”琮琮胆战心惊地拔出神剑，鲜血随之奔涌而出。

“这怎么可能…”漪若难以置信道。

子沐魂不附体地赶来：“出尘。”

想不到最后她会死在尘封剑下，尘封剑自发地发出一声争鸣，如泣如诉。出尘最终夺回主权，漪若被赶出了她的躯体，子沐因身无法宝便随手将她封印在了乾坤袋里。

漪若临了也不过大喊一句：“混账，你藐视本座，本座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子沐置若罔闻，一挥手将乾坤袋送到琮琮面前，琮琮顺手接下。

残局还待收整，可子沐的世界里已归于寂静，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与出尘。

出尘安稳地躺在他怀里，欣慰落泪：“还好，没有酿成大祸。”

子沐开口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颤抖：“别丢下我。”

出尘早已破碎的心脏竟还收缩了一下，她心痛得无以复加，她又何尝舍得？

子沐握住她的手道：“你忘了，我们已经订立魂契，势必要同生共死了。”雪莲之印在他们紧紧相连的掌心中重合。

出尘的泪自眼尾落下：“可我不愿。”她闭上了眼，身躯渐渐消散，直至化为乌有。

子沐的心像被生生剜去，可沉痛到极致竟是木了。他没有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而只是惶惶然地站了起来，漫无方向地离开了这片海域。

疏影暂且顾不上收拾残局，忙忙追了过来：“你要去哪儿？”

子沐仿佛听不见外界的声音，自顾自地行走着。他手中雪莲花的印记已然黯淡下去，再也发不出一点光亮。

疏影心烦意乱道：“你就打算这么要死不活地走到世间尽头？”

子沐一步不停地走着，疏影一时没跟上便已和他拉开距离。疏影气的跺脚，很快又恨其不争地追上前一把拽住他胳膊，刚要骂醒他便见到他眼底的泪。

“你…”疏影满心的烦闷终是化作一声长叹，“若是想哭，又何苦忍着。”

子沐一抬眸，泪水便夺眶而出，疏影无所适从地拍了拍他肩膀：“都过去了。”

子沐摇摇头道：“回不去了。”他从疏影身旁走过，疏影安抚他的手仍悬在半空。

他与出尘相依相伴不过数月，真正心意相通之时更是少之又少，可拥有过再失去，碎了的心是无法修补复原的。

没想到出尘枯等千年换来的，果真仅仅只是再见他一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