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倚阑令 第6章 咫尺明月近在水

当下最要紧的事就是找间客栈，好在城内热闹，客栈自然不少，随意走了几步，两人便扎根了进去。

“我们要住多久?”宿梨坐在长板凳上，小二刚刚说房间上次客人今早刚走，还没整理完，让他们在下面待着。

“明天。”程渡有些嫌弃的拍了拍凳子上的灰。

“你既然有那个符纸，那为什么我们不用它直接到玉莲山?”

“我们已经在山脚下了，等明天我上山，你就给我待在这。”程渡睨了眼她“我画的符纸那些残次品可比不上。”

宿梨将嘴抿成一道有弧度的线，看着像笑，却又咬牙切齿“也是，难怪人这么多。”

此时刚好店小二下来“两位客人，房间已经腾出来了，是现在上去还是等一会用过饭再上去？”

宿梨一听有饭，她便想找些清凉解渴的东西，说到底她今天走了一天，却也只觉得热，半点不饿。

“不用。”程渡将钱袋放在桌子上“先烧好水，等我们回来便是。”

店小二应了声好，欢欢喜喜拿了钱就走。

留下好奇的宿梨和一脸冷漠的程渡。

“我们要去哪啊？”

“芙蕖城内最好的店，一品楼。”他说着，站起身来“跟稳了，外面人多，城内不允许用术法。”

宿梨撇撇嘴“我什么时候走丢过。”

程渡听着这话有些好笑“我在哪找到你的？”

宿梨摆摆手，不在意道“欣赏一下沿途的风景罢了。”

程渡被一噎，心中越发觉得这人好不要脸“只会做嘴上功夫罢了，改哪日你再困在幻境里，我可不救你。”

“那不行，”宿梨道“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谁和你是蚂蚱了。”

“蚂蚁不好听。”

“蚂蚱就好听了吗？”

两人说话间，宿梨依旧从他身后慢慢走到他旁边，等到程渡发觉声音源头从身后改到左耳时，见到的便是宿梨的一个笑脸。

“怎么啦？”

“不是说跟好我吗？”

“哪样不是跟，”宿梨双手背在身后“再说了我那样跟着你走跟个小孩子似的，再怎么说我也有些年纪了吧。”

“你有个什么年纪。”程渡冷哼一声“一路上摇摇晃晃的这边看一下那边看一下，怎么就这么好奇。”

“不可以吗?”宿梨望着还有十几步路便到近水阁楼的庭院前，那个大大的招牌上的字“蛮有雅兴的。”

楼上灯火外泄，落在宿梨的眼里。一路景色化为四个字，好不热闹。

程渡带着她直到了楼顶，恰好位置还留下一个，她坐落在窗边，揽上扶手，朝下望去，一轮明月光正正好好的落在楼顶。

“玉莲山有个传说，若能找到画卷咫尺明月，便可进入更深层的幻境，拿到玉莲山最宝贝的东西。”说书坐一楼中央，话从入门便开始一声声攀楼，而他盒子里的话梅一颗颗减少，却唯独不见宿梨说话。

长河自西而来。

“这是西风河。”程渡为宿梨介绍，说着，也将目光投到楼下去。

芙蕖城好景色，来人络绎不绝，

宿梨忽然想起来一句诗，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谁在愁？

愁的又究竟是什么？

屋内暖光照不到她的眼，她的心好似跃下阁楼一般，程渡猜，她应该是为了自己的事而感伤。

他说“明启宗也有一条河，叫湄水。”

宿梨刚被他叫回神，便听那说书人道“千万年前，玉莲山上还没有芙蕖城，彼时遍地荒芜，四处混乱，有一位夫人，带领族人逃亡时，意外的找出了山上的灵泉，这位夫人便是溪客夫人。”

“这灵泉是上天给的恩泽，能孕育出一种吃了便能修为大增的仙草，溪客夫人便将其命名为水青昭。”

这时，忽然有人大喊一句“这事我们都知道了，可溪客夫人最后去了哪？”

那说书人晃了晃扇子，将匣子里的最后一粒话梅放入嘴中。

“匣子既空，今日事便已今日毕。”说罢，起身留下了一众听客。

宿梨原本听的认真，却忽然反应还有一道目光直对着自己，于是不好意思的笑笑“不好意思啊，刚刚的问题我没有听清。”

程渡坐的板正，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刚刚想错了，他内里有些窘迫，却装作闲淡的样子喝了两口酒“没事，我说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事。”

“那溪客夫人听人说，想要进水中捞月，溺死在了荷花底下。”

宿梨点了点头，随即瞧见不远处的小二走过来将菜一一的摆在上面，本来不觉得饿，却先有胃口大开的架势，从桌上拿了双筷子。

她看着桌上最中央那条的鱼旁边摆了个油炸小食，方方正正的，拇指大小，猜不出是什么食材。

“这叫老三样，你先尝尝看。”程渡在一旁做解释。

宿梨夹了一块，这桌子上只有一道菜是她点的，但程渡会对这个‘老三样’特地解释，想必程渡也觉得好吃。

菜一放入嘴中，宿梨便能感觉到说不出的好吃，有外皮的脆，藕的香，鱼的嫩，只是份额太小，嚼了几下便只能咽下去。

简直好吃的她笑颜常开。

“这个很好吃，怎么做的?”

程渡见她一问，又做出架势道“这是拿黄花鱼先清蒸过后，将刺挑出，肉与莲藕一同剁碎，后拣成小块用荷花包起来糯米封口炸出来的。”

“过程好复杂。”宿梨听着，还继续夹了好几块放入口中。

吃着，还忆起来那说书人的话“你之前不是说我们上山需要进入幻境吗？那那个玉莲山的宝物不是也要进幻境?两个都需要画卷吗？”

“宝物是宝物是因为它不是一般就能获得的。”程渡见她吃的欢，难得动了动筷子。

他从四五年前上山之后就再没有吃过这些，如今再尝到反倒有了些新奇在里面。

“你想上山?”

宿梨表面露出有些被提前发现的尴尬，她确实想上山，只不过还想等着今晚上求求程渡带自己一程，她自己一个人简直太没有安全性了。

计划既然被发现，那只能被迫提上前了，她干笑两声“莲花，是我吃的嘛。”

“你以为这是你进的那个低级幻境吗？”程渡将筷子放下，手撑起脸，他刚刚喝了两口酒，现下已经卸去了白日的锋芒，有些玩味的看着宿梨。

“所以这不是来求你了嘛。”宿梨难得服软，对面却连这台阶看都不看“为什么想上山?”

宿梨早就想好了借口，现下想直接搬出来，却被程渡盯的心慌慌，她下意识去侧开头“万一，能找回我的记忆呢？”

程渡听着这话，差点没有笑出声，说的话依旧刺耳“就这么多心?”

宿梨一怔愣。

“在怕什么？”

月光照在桌上，从暖木上占了一块独属于夜的寒冷。

好一会，僵持的氛围才被打破。

“你是不是，喝醉了？”宿梨睁着眼睛，将头凑近了些，对上他的视线。

忽如其来的动作将程渡吓的朝后退开“没有。”动作极快将脸转向一边又只手挡住了脸。

“小孩子喝什么酒?”宿梨调侃道“诶，怎么还喝了两口就微醺?”

“不是。”他冷冷的回两个字，说的自己耳廓发红。

“不是什么？”

“我今年十七。”

宿梨一下子接上“我今年十九。”

这回换程渡愣在原地了，他看起来有几分茫然，似乎忘记了白日他说过的话。

是酒意上头?宿梨有些好奇，也想尝尝到底是什么酒让他喝两口便有些神志不清。

手刚伸过去，便被一下子挡住。

“做什么？”

宿梨看他一副护食模样，挑了挑眉，要放弃想法似的转而去拿筷子，却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时将筷子重重朝酒壶而去。

不出意料的敲击声没有响起，宿梨看见程渡紧握着筷子，一溜烟的用另一只手将酒壶拿过来。

“没事的，我就打包回去，不喝不喝。”她现在可不敢喝，万一两个人都倒在这一品楼，玉不玉莲的先不知道，安危也没个着落，还会得风寒。

程渡不知道是听进了她的话还是酒意上头，竟也真就没管。

“我们走吧。”宿梨站起来，要将手递给他“站的起来吗？”

“有些迷糊罢了，我也不是什么随风处处的芙蓉。”程渡站起身，等着宿梨起步才缓缓走起虚浮的步子来。

“我看是墙头草还差不多。”

一路上宿梨处处留意着程渡，她想芙蕖城热闹，万一刮刮蹭蹭的惹他生气，那她明天上山的事就不好办了。

如果可以的话，宿梨倒真不想上山，有很大的危险，但真正的苏漓难道死了吗？她需要有一个交代。

她这个人最是爱胡思乱想，要是等以后有能力了再去找苏漓，万一苏漓现在只是被困山上，以后就死了呢？

但她又想，自己的任务怎么办，攻略程渡，现在的好感度估计为零。

能尽快找到苏漓最好。

那她怎么办。

如果说单独一个人去问芙蕖城城主，对方是敌是友也不知道，恐怕还会和明启宗一起把她当成夺舍的人。

心里压着好多好多东西，宿梨现在一点都不开心，她看了一眼旁边板着脸的人嘀咕道“要是你能先别喝醉和我互怼就好了。”

山上的风在夜里刮的更猛，程渡早已经清醒许多，他只低着头默默走自己的路。

他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苏漓，看她的样子实在是与二师兄描述的不像样。

不爱说话，和师尊一个样子，为人凉薄。

何况不止是这个原因，他总有股莫名的感觉，这个人并不是苏漓。她给他的感觉更多的是神秘而不是失忆。

或许她别有其名，或许她别有目的，但现在别无他法，以及他刚刚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问出那些话，或许是真的醉了。

他一向不喜欢别人欺骗自己，所以如果有秘密直接告诉他，他不会介怀，有什么困难告诉他，他也会帮助。

他少时的愿望是做一名大侠，维护正义。

到了客栈，程度要了碗醒酒汤，随即上房间去了，留下宿梨面对着小二的追问。

“姑娘，你喜欢月白还是桃红啊？我们这应有尽有！”小二说的语调高昂，宿梨却有些招架不住。

“我还是不用了吧……”她快速拒绝完便上了楼。

热水早已经备好在屏风后头，她走近一看，旁边凳子上还摆着一套浅灰蓝色的衣服，和程渡身上那件很像。

走近一看，旁边还压着纸条，拿起来一看行云流水的字汇聚成一句话：明启宗宗门校服可以帮你减少一些伤害。

这是同意她去了吗？

她正要将纸条收好，便看见后面几个大字：没同意。

“啊？”

第二日清早，宿梨按时按点的起床，她想着程渡应该是早走了，于是下楼吃早餐的时候看见一个人活生生的坐在那里还是吓了一大跳。

程渡瞥一眼她“起这么晚，粥都凉了。”

宿梨坐到他旁边，看着桌上摆着的一碗白粥一份包子，有些不知所措“不是没同意我去吗？”

“我没同意，但幻境今天不开了。”

“这个还有时间限制吗？”

“嗯，每五年夏季末秋季初开一次。”

“那我们得等秋天了。”宿梨说不出什么感觉，她觉得庆幸但也才不过几天的时间，她也做不了什么太多，她觉得不好又想着苏漓说不定还在山上。

占了人家的身体，总不能对人家不管不顾吧。

她其实也想过回明启宗然后把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告诉他们，但先不说会不会把她当妖怪什么的弄死，其次就是她自己的身体怎么办。

要是有人能帮她就好了，到这个时候，她确实是无能为力的，但她不习惯去求人，所以只能自己去努力。

没关系，她想，今天想不出办法，明天后天，事情总还有转机，她也会付出足够的努力。

“在想什么呢？和你说的话听见了吗？”

“没听见，应该是粥太好喝了。”

“你就喝了一口。”

“好东西就是要慢慢品味。”

宿梨放下筷子“所以你刚刚说的什么啊？”

“我说，既然这几天没有事干，”程渡语气不善，“那就在芙蕖城里面玩几天好了。”

他还从没见到这么不要脸的人，简直就像他的，二师兄。

但宿梨没这么吊儿郎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