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千山当了几十年的捉鬼人,一眼就看出了此时白灿灿身上缠绕着浓浓的鬼气,面色凝重地说:“有鬼附身在白灿灿的身上,这么看来,八成是食恶鬼。之前我竟都完全没有发觉,这鬼煞的道行深不可测啊……”
先前陈三妹刚从猫妖元宝身上捉了只食恶鬼,怎么现在又来一只?恶鬼也能买一送一的么?
冉青云擦了擦嘴角的血,哑着嗓子对纪映阳和庞千山说:“我没事,不用管我,你们快去追灿灿……”
短短一句话,她说得甚是吃力,说了几声便咳出了几口血沫。说罢,她抖着手,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张符篆,咬牙念诀催动,符篆自燃,符纸灰好似有意识一般飞向她血淋淋的伤口,很快止住了血。
纪映阳自小就习惯了无条件遵从师姐施发的号令,闻言下意识地应了声“好”,转身就要跑,走了两步又担忧地回头,说了句:“师姐,我很快就回来……带着灿灿一起。”说完便不再磨叽,扭头决绝地往白灿灿逃跑的方向追去。
庞千山却不急,他用拇指沾了些冉青云右肩上的血,涂在自己眉心。
冉青云右肩伤口深可见骨,隐隐泛着黑雾似的鬼气。
庞千山凝心闭目,意守百会穴,默念法诀,念罢,他额头上的血印隐隐泛起微光。再睁眼,他眼前便出现了一道蜿蜒的黑气——正是白灿灿逃走的路线。
此乃追鬼诀。
庞千山回头朝冉青云点点头,也不言语,转身施展轻功,顺着黑气追了上去。
白灿灿一走,玄隐周身磅礴的妖气骤减,好似气球被针扎后泄了气一般。他身形缩小成一人高的长度,凑到冉青云身旁,弯下蛟身,看上去就像一把墨黑色的玄铁拐杖。
冉青云撑着玄隐,借力吃力地站起来,扯动了伤口,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从右肩到左腹皆是火辣辣的疼,撑着玄隐身子的手不断发颤,站都站不稳。
她颤颤巍巍地走了两步,突然发现原来发抖的不是自己,而是玄隐。
玄隐浑身颤抖不止,低着头,豆大的泪水在他脸上串成两串透明的水沫玉,他却咬紧牙关不泄出一丝哭音。
冉青云见他这模样,伤口上的痛楚仿佛少了几份,还有余力开玩笑:“你哭什么?又不是疼在你身上。”
玄隐一开口,呜咽的哭腔就满溢出来,哆哆嗦嗦地说:“我……你……我……”
冉青云逗他:“你什么你,我什么我?”
玄隐再也忍不住,嗷嗷大哭起来:“若、若是你出事了,我也不想活了哇啊啊啊啊……”
他哭得越大声,冉青云就觉得越好笑,捂着肚子,笑得差点儿撕扯了伤口。
冉青云前世六亲缘薄,背井离乡,逃到一个离原生家庭远远的城市独自生活,哪怕她客死他乡,她那生理意义上的爸妈一定也毫不在意。
她做的是宠物博主的工作,几乎天天足不出户,单是考虑直播策划、视频文案什么的都恨不得把时间掰开了用,实在没时间交朋友、谈恋爱。
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殉情”宣言,心里涌起一股新奇的感觉。
如今穿越到这个世界,作为冉青云生活了已经将近二十年,归属感竟比前世还重。
在这儿,她有虽然严厉却疼她宠她的师尊,有情同手足的师弟,有相知恨晚的好友,还有这只明明胆小怕事、却在危机时刻愿意挡在她面前的傻乎乎的小黑蛟。
“玄隐。”冉青云眨眨眼,说,“你现在变成人形吧。”
“欸?”
“让我看一看帅哥的俊脸,可能我伤口就不疼了。”
冉青云不怀好意,诱骗良家民男。
良家民男玄隐唯命是从,立马变回人形,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冉青云。
冉青云伸手摸了把他的嫩脸,吃了口热豆腐,心满意足地笑道:“果真不疼了,立马就好受多了。”
玄隐觉得自己终于派上了用场,心里暗暗开心,急切地问道:“要不要我脱了衣服给你看,这样你会不会更好受一些?”
十分之慷慨,十分之大方,十分之没有廉耻心。
闻言,冉青云差点儿被口水呛住,咳了几声,连忙摆手,说:“不至于不至于,这光天化日荒郊野外的……”
玄隐这才想起当初自己第一次化人形时没穿衣服,便被冉青云和纪映阳训斥了一通,后知后觉地记起人类的穿衣羞耻——人类和蛟族不同,在外头时是要一直穿着衣服的。
于是他点点头,认真道:“好!那等我们回了房间,关上门后,我再脱给你看!”
冉青云:……
好吧,其实……也不是不行。
***
另一边,纪映阳沿着白灿灿逃跑的方向往城西巷子跑,白灿灿一路横冲直撞,所到之处皆是兵荒马乱,行人四处逃窜、吱哇乱叫。
巡逻的卫兵拔剑大喊:“有狐妖!!大家小心!!”
摊主顾不上自家小摊,边跑边喊:“狐妖杀人啦!快跑呀!!”
被白灿灿撞倒的孩童手里还握着一根沾满泥沙的糖葫芦,躺在地上号啕大哭:“好疼……呜啊啊啊……妈妈你在哪儿……”
再这么闹下去,白灿灿该被全城通缉了。
纪映阳心里着急,好在他轻功了得,很快就缩短了距离,追着白灿灿跑入一处死胡同。
按照在玉清山庄中师尊所教授的捉妖技法,对于在闹市中作乱的妖怪,应当以行人安全为重,不得手下留情,需得在最短的时间内重伤甚至杀死作恶的邪祟。
作为一名捉妖师,纪映阳清楚地明白,现在可不是犹豫不决的时候。
可当他拔出系在背后的黄铜师刀时,还是下意识地用刀背砍向白灿灿。
他挥刀迅疾如风,白灿灿被堵在死胡同中,无处躲闪,只能硬生生接下这一招,肩胛被刀背猛砸,忍不住痛呼出声。
虽说用的是刀背,但黄铜师刀重达五十斤,这一击威力仍是不同小可。
白灿灿的肩胛登时凹下了半寸,皮开肉绽,殷红的血液在她柔顺的白毛上淌下,颜色明艳,亮得刺痛了纪映阳的眼。
纪映阳本该趁势而上,提刀再砍,却被这抹血痕晃了眼,动作一滞。
可失去了理智的白灿灿可不会心软,她张开血盆大口,高高地啸叫一声,朝着纪映阳重重地挥下一爪。
纪映阳反应极快,将有着符咒保护的黄铜师刀横在身前,立起抵挡攻击的防护墙,挡住了这一击,但是再抬头时,白灿灿已经从他身侧溜走,蹿到主路上去了。
纪映阳发现,自己实在是下不去狠手,他想救白灿灿,不想伤她。可若是不想伤害白灿灿,只能靠咒术或是法阵困住她。
施定身咒时需要站定不动,若是等纪映阳念完,以白灿灿的速度,她早就跑没影了。
而金锁阵也同样没有施展的空间,一来是纪映阳独自一个人很难一边布阵一边将白灿灿赶到阵法之中,二来是即使能将白灿灿困在金锁阵之中,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总会有人也同样被困在阵里,那时他们可就危险了。
纪映阳一时无计可施,只能先追上去再做打算。
白灿灿早已跑到大道上,就更难捉住了。只要挡着她路的,不管是街边小摊,还是异族驼队,白灿灿通通撞飞。
纪映阳既要躲避逃窜的行人,又要小心被打飞的重物,城里大街小巷四通八达,他一时不慎竟将白灿灿跟丢了。
好在庞千山也立马赶了上来,他眉间的拇指血印泛着黑气,雾蒙蒙的黑气萦绕在他的双眼之前,使得他可以看清寄生在白灿灿身上的那只食恶鬼的去向。
庞千山追踪着恶鬼煞气往前跑,对纪映阳言简意赅地喊了一句:“跟上!”
纪映阳立马明白他有追踪之法,脚下一点,腿上运劲,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白灿灿已完全丧失了理智,自顾自地往前跑,根本分辨不出拦住她前路的是纪映阳还是摊贩,只觉得自己好似醉了酒一般晕晕乎乎的,脑海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同一个念头——要为妈妈报仇!
她好恨啊!
她一路跌跌撞撞,一会儿一头撞上茶摊,一会儿身侧剐蹭院墙,没跑几步已是伤痕累累,再加上纪映阳用刀背在她肩胛骨打出的那个淌着血的淤伤,已是遍体鳞伤,原本柔顺的白毛凌乱不堪。
她却仿佛不知疼痛,也不知疲惫,满墙恨意驱使她向前狂奔,无法停下步伐。
妈妈被人类擢筋剥肤、死不瞑目,那她也要将凶手剥皮抽筋、碎尸万段才行。
她双眼流下两行血泪,嘴里喃喃道:“报仇……报仇……为妈妈报仇……”
但现在那凶手又在何处?白灿灿一无所知。
她脑子里混乱得很,机械地迈开腿,不断地往前跑。
兜兜转转,不知不觉间,她竟跑向了整座天虞城中她最熟悉的地方——西坊街的香梅茶楼。
由于先前的假货风波,香梅茶楼至今依旧大门紧闭。刘掌柜原本坐在大堂账台边算账,听见门外远远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声响,还以为又有人来闹事,将临街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从缝隙里探查外边的情况。
这一看便吓了一跳,她一眼就认出那只白狐妖是与她朝夕相处十几年的灿灿,见白灿灿狼狈不堪地狂奔,还以为她受了什么欺负,正在逃命,急忙打开大门,对着白灿灿喊:“灿灿,这儿!快来阿娘这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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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假货风波(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