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郑式春秋 第5章 离家

听见了肯定的回答以后，他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像是揣摩一件器具一样从上到下把她打量个遍，才点了点头，从衣襟里摸出支笔舔了舔笔头，低着头将竹片上的文字勾去后抬起头看她，“回去收拾收拾，跟着我走。”

郑旦一副乖觉模样答应下，“是”。

随后她抱起木盆走入房中，果然二老已经在房中等着她，都是似喜似悲的模样。郑旦看着他们，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前世已经有过一次经历，但她眼中还是禁不住生出些酸意。

最终还是她爹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是大王派来的人，你要入宫过好日子了，别惦记我们。”

郑旦眼睛带着湿意看她，“想惦记也是照看不上的了。”

“我们不用你照看，”郑父眼睛里带些沧桑色泽，明明才不惑之年，这会儿看上去却像是有些苍老了，“你自己过得好，比惦记着我们重要得多。”

“我知道了，那就劳您两位自个儿照顾好自己，”郑旦看着郑父眼睛，“女儿若还能回来，再为二老尽孝。”

郑母听着郑旦这句话已经克制不住地上前搂住她，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儿啊，宫中究竟如何生活我们这些庶人不知道，但你要步步小心，谨言慎行。不求天大的富贵，只愿你平安喜乐，顺遂一生就好。”

前世时候他们也这样叮嘱，郑旦彼时满心只有即将出人头地的喜悦，没把他们的话放在心里，如今再听来，却又别有感触。答应下这些话，郑旦接过父母为自己收拾的形状，转身走了出去。

那列兵士仍然直挺挺地站在他们门口，听见动静把目光投了过来，神色已经有些不耐，“这么磨磨蹭蹭的，还没成大王的宠妃，就先有了这么大的架子，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

“是我的错，大哥辛苦了。”郑旦屈身又行一礼，截断了他的话，颇有些不卑不亢的架势。

前世的时候来接她的也是这群人，彼时她性情刚烈，不过言语上受些连折辱都受不得的奚落就觉得无比委屈，非要讨个说法，之后一路没少受这位的刻意刁难。而今郑旦却不是那个时候满是气性的小姑娘了，懒得再计较这些事情，敷衍着道个歉把这件事情揭了过去。

那带头的果然没再罗唣，看她一眼，朝着门外停着的马车偏了偏头，“走吧。”

马车就停在郑旦院子外大约几步远的地方，有些地方已经被蹭掉了些漆，看着多少有些破落。郑旦没对这马车的寒碜施以太多关注，低着头提起裙摆，万分小心地踩了上去。

车内比外面还要不如。郑旦上马车以后，掀开垂帘往外看了一眼，对上那几个单看表情并不友善的兵士，放下垂帘，小心地靠着马车的一边歪着了。

哪怕是这样破落的马车，也不是给她一个人坐的。除了她已经知道的西施，还有另外两个人会在这座马车上同行，会被装在这乘马车里。一乘最终目的是宫中的马车，已经寒酸到了这种地步，足可见证如今的越国已经衰微到了什么地步。

“走了！”外面一声喊，马车就晃晃悠悠地动了起来，郑旦歪在车厢板上，跟着马车晃动的节奏一同晃动，忽地听见后面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喊，“丫头！你得好好的，我们等着你回来呢！”

马车已经走远，郑旦没因为这声叫喊回头。她听见马车外，那个带头兵士的嗤笑，“小小一个庶人的女儿进了宫里，哪还有回家的机会。青天白日，做什么美梦呢。”

郑旦神色未动，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眯上了眼睛。

盛夏的阳光本就透着股融融暖意，催人入眠，半梦半醒间，她听到个熟悉声音，“郑旦姐姐，果然你也在这里！”

旁边靠上来一个稍带些凉意的柔软触感，郑旦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嗯”，往旁边挪了挪身子，想接着靠着车厢打盹儿，却被一股力道扯到了另一边，倒在了那柔软触感上。

接着像是有谁轻轻拍打她的肩膀，力道温柔。郑旦就在这种触感中，渐渐睡沉了。

郑旦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薄西山，她的头枕在一个人的大腿上，抬头看过去，果然是西施。西施端坐在马车正中，像是一整天都没有换过姿势一样，看见郑旦睁开了眼睛，才露出一个有些欣喜的笑，“郑旦姐姐，你总算是醒了。从我上车一直到现在，你都没睁过一下眼，我还以为你要一路睡到京城呢。”

“哪来那么多话，”郑旦扶着坐下的软垫起来坐正了，“你看着精神头儿倒是不错，这都几更了，还半点儿不见乏的，你家里闹鼠的时候，有没有着你过去守夜？”

“我们要入京了，怎么能不兴奋。哪有人像你一样毫不在意，一睡就是大半天？”西施看上去的确是很开心的模样，即使刻意掩饰了，也挡不住她声音里暗藏的那份期待，“郑旦姐姐，你说京城会是什么样子的？”

“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郑旦对这个话题却有些兴致缺缺，“现在我可不敢胡说，倘若我说了，你到了京城看它不像我说的那样，是要怪我的。”

即使是这样泼凉水，西施也还是一副兴奋模样，半点没被打击到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因为日落的余光还是因为兴奋，让西施的脸上也泛着微微薄红。

看着西施的模样，郑旦不自觉地想到了前世时候。

前世知道自己被大王选中入宫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欢欣。但同样的事情再来一遍，她已经知道了自己不是去享富贵清闲，而是有使命在身的。事关家国天下，她自然愿意去做，只是她既然已经活过一世，自然会希望自己少走弯路，是以她现在更愿意沉默着，想自己即将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又应当如何应对。

虽然郑旦现今不大想为微末小事伤脑筋，但终究不是所有人都是郑旦。

另外的那个少女本来一直闷坐在车厢旁，郑旦这副沉静表情，不知道是触动了她的哪根神经。她又往离她们更远的地方坐了坐，就放低了声音，像是自言自语，“乡野里出来的村妇，没见过世面就是没见过世面，惺惺作态什么？”

她的声音的确不大，可偏偏就是能让郑旦听见的声音。说完这句话，那个少女把头往过一撇，用后脑勺对着她们，显然是不想搭理她们。

郑旦稍往那少女身上看了一眼，心中已经有了大概。选美榜单挂出来的名次，只前三名，她们这带就占了两个。头名是西施，次之是她，再往后才是在那儿坐着的那位。

前世的时候，郑旦一心和西施过不去，一路上和这小姑娘一道儿明里暗里地挤兑西施。如今她和西施的关系算得上不错了，却不仅带动着那位一同不错，恐怕还被那位列进了不能来往的人之一。

小姑娘的心思郑旦并非不能理解，如果郑旦仍然与西施过不去，那么两个被落在后面的自然会同仇敌忾地排斥榜上第一名的；但如今头名和第二名关系还算得上不错，那么她就和西施一样，都成了这位的仇视对象。

终究是年轻小姑娘，郑旦轻笑一声本来不欲理会，却不知道她这声笑又怎么得罪了她，那小姑娘这次连掩饰都没有，眼中带些不屑神色，语调薄凉，“我们家马厩里的马笑得都要比你好看。”

“笑得再难看，不也要比你好看？”西施涨红了脸，呛了那个小姑娘一句。西施并不是个太会逞口舌之利的人，就这么一句，也是那姑娘态度太气人，她才没忍住的。

西施这话甫一出口，郑旦就心知不妙。这个小姑娘恐怕本来就是因为选美榜单上的名次不满，西施再说这样一句话，岂不是让她越发不虞。

果然，小姑娘被西施这一句激得火气更甚，“你就是排在头名的那个？你比她还要难看许多呢，不过是被让出来的头名，你还真当一回事儿了？”

郑旦不得不赞赏这个小姑娘会挑拨，只一句话，既在暗中不动声色地在她与西施中间小施了离间，又没叫其中任何一个人抄着便宜。但终归还是年轻小孩子的技俩，连心思都被摆在明面儿上。

“且不论我根本没刻意让什么人，”郑旦不出声地叹了口气，抬眼看向那个小姑娘，“就算像你说得这样，夷光是被我让出来的头名，那也不是你让的，你哪里来的这么大脸面，像只麻雀儿似的叽叽喳喳？”

郑旦语气平缓，话说得却并不客气，甚至是有几分刻薄。那小姑娘听了她这话马上反驳，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尖利起来，“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郑旦却又不说话了，倒是马车外的人听见了小姑娘尖利的声音，粗声粗气地在外面喊了一声，“叫什么叫，叽叽喳喳的，在里面养鸟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