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考完了,我爸说只要及格了,就带我去什么海边玩……”
“你最后一题结果算的是多少啊?”
烈日炎炎,烘烤得人心浮动,可一群半大孩子们,却似乎感受不到这种高温的焦灼一样,大部分都兴奋得很。
徐雯雯站在开裂的土泥地上,汗水从发际滴落,她却没有抬手擦,而是茫茫然四顾,似乎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在这。
“臭雯子,你傻站这干嘛啊?”徐武从另外的考场蹦跶着走出来,跟他的小伙伴们在瞎扯些什么,然后才注意到自家妹妹——这么热的天,站在大太阳底下不动,实在有点怪怪的,就跟小伙伴们分开,上前问话。
这要放平常时候,这个双胞胎哥哥喊“臭蚊子”,徐雯雯肯定气呼呼地要举着拳头揍他,可这会儿,徐雯雯却没什么动静,只是僵硬地转动眼珠子,看了徐武一眼,然后瞳孔猛地放大又收缩。
徐武不解,打算推她一下,却见她直挺挺往一边倒下去。
这下子,徐武吓到了,赶紧伸手捞了一把,总算没让妹妹摔出个好歹来。
“喂,雯雯,你怎么了?”兄妹俩平时打闹归打闹,可感情实际上还不错的,徐武也才十一岁,见妹妹这样,心里慌慌张张的,不知道怎么办。
旁边逐渐围起一圈懵懂看热闹的小孩。
幸亏现在小学毕业考已经结束,爸爸徐群贤早算好了时间,掐点骑着摩托来接他们回家。见到这边一圈人,这才发现了自家儿女,见女儿脸色苍白,猜测是中暑了,赶紧把围观的孩子疏散开,然后抱起闺女,带着儿子一起,骑上车就直奔医院。
医院给徐雯雯做了降温处理,同时输了生理盐水,不过,徐雯雯还是到了晚上才醒。
“雯雯,你醒了?”
守在这的是妈妈陆红英。
她心疼地摸摸徐雯雯的额头,又贴贴宝贝闺女的脸,问:“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妈妈喊医生过来。”
徐雯雯下意识摇摇头,这一动作突然了些,摇得头有点晕,估计是晕倒的后遗症。
“妈……咳!”
她刚喊出声,发觉嗓子干得厉害,忍不住咳了一声。
陆红英赶紧把床边的温水拿过来,扶徐雯雯起来喝了。
“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杯水,徐雯雯感觉身体总算是活过来了,可又立刻察觉到下腹部憋得慌,她扯扯妈妈的手臂,“妈,我要上厕所。”
下午她吊了生理盐水,这会儿想去厕所也是正常,陆红英怕她起来站不稳,干脆一直扶着她,一起去医院的公共厕所。
这是香源镇的医院,总占地就没多大,自然不可能给每个病房都配卫生间。
再者说,现在才二零零四年,即使是千山县的县医院,也只是一层楼一个公共厕所。
而香源镇医院,只有一楼分别有男、女厕所,还是那种水泥做的老式蹲坑呢。
好久没用过这种厕所,大夏天的,蹲坑厕所里面难免发臭,徐雯雯几乎全程憋着气,抓紧时间解决生理问题,然后就急慌慌推着妈妈一块出去。
唯一庆幸的是,医院有卫生要求,除了臭,厕所里倒是没有那啥那啥到处爬,都定时给冲洗消毒干净了。
远离厕所后,徐雯雯也不嫌弃医院的消毒水味道,深呼吸好几次,才慢慢缓过神来。
她看看这朴素过头的医院,又瞅瞅年轻许多的亲妈,恍恍惚惚地意识到——她好像,是重生了?
她记得,二零二一年国庆节假日期间,爸妈突然推给她一个男的名片,然后说这是谁谁谁家的小伙子,工作还不错,让她去相亲看看。
徐雯雯不乐意,她没有恋爱、结婚、生子的打算,只想愉快地过单身生活。反正她快攒够买房钱,也已经有车了,马上属于有房有车一族,收入高过一般的上班族,凭什么找个男人,降低自己生活质量啊。
就为了这个事,她又跟爸妈吵起来了,爸妈一直说她都二十八.九了,奔三的人了,哪能不成家呢?然后又说她当初就不该当全职作者,整天窝家里,都影响社交什么的。
反正吵来吵去,徐雯雯想转身离开时,不知道怎么地,脚绊了一下,摔倒了,脑袋直接磕在茶几边缘。
这之后,她就没有别的记忆了,等再次睁开眼,就是在灰扑扑的泥土操场上,傻愣愣站着不动,结果又中暑晕了过去。
“雯雯,雯雯?”陆红英伸手在徐雯雯眼前晃了晃,“你不是还没醒神吧,是不是还不舒服啊,妈带你再找医生看看?”
徐雯雯眨巴一下眼,立刻摇头,“没事,就是刚刚去厕所的时候,憋气时间长了,刚没缓过来。
“你这丫头,瞎讲究。”听到闺女这么说,陆红英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就斜她一眼,“你家婆那边不都是这种厕所?”
徐雯雯在心里暗自吐舌,敷衍地“嗯嗯”两声。她总不能跟妈妈说,将来医院全都有独立卫生间,公共厕所也是单独的陶瓷蹲坑、或者那种定时冲水的蹲坑吧。
家婆那边更牛,直接拆迁了,从大山里拆到香源镇来,家家户户都是独栋楼房,装修新房子那会,好像是一七年还是一八年来着?
什么年代了,谁家搬出来了,还做老式蹲坑呀?都装的冲水马桶。
这么一算,徐雯雯都好几年没接触过这种蹲厕了。
想到接下来好些年,都避免不了这个,徐雯雯眼前有点发黑。
陆红英没注意到小闺女又在走神,抓着她的手腕,就去找医生,拉着人家不放,车轱辘问了一堆她闺女咋样咋样、有没有什么后遗症、要不要在医院住一晚上之类的话。
“妈,好好的住医院做什么,我要回家!”徐雯雯打断妈妈的话,生怕医生真让她住下来。
医生笑了笑,见徐雯雯这么精神,只给开了几袋什么龙虎丹,就让她可以出院了。
“你真没有不舒服吧?”陆红英不爱读书,当年只念了几年小学,仅仅是识字的水平,不太懂医疗健康的常识,生怕自家闺女落下什么毛病。
“哎呀,没事没事,我们回去吧。”徐雯雯是一刻也不想在医院呆了。
她记得,自家现在是住香源镇的。她跟哥哥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爸爸的工作单位调动,算是升职,从乡里换到了镇上。爸爸干脆借了点钱,在香源镇买了套单元房,让两孩子也能到镇上念书。
单元房在三楼,一百多平,一家四口住,不算大,但也不拥挤,妈妈总是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徐雯雯还有点怀念呢。
毕竟,后来爸爸为了方便他们在县里高中念书,把这个房子低价出售,然后背了好大一笔债,才在千山县比较偏僻的地段,买了个二手房。
房子真正到手的时候,徐雯雯跟她哥,其实高三都快毕业了,也没在那住多久,就开始去外地上大学。倒是大学毕业后,徐雯雯工作不到两年,发现自己不怎么喜欢职场环境,加上工资很低,还比不上自己写小说赚的,干脆回家,当起了全职作者,然后在千山县的家里,住了好几年。
现在千山县的房价,跟香源镇是差不多的,谁也想不到,未来香源镇没啥大发展,房价平平稳稳,而千山县房价节节高,在疫情爆发前,还成功升级成千山市,房价巅峰时都过万了,让爸爸唏嘘不已,庆幸自己在孩子高中时借债买了房。
当然了,现在想那些还有点早,徐雯雯摸摸肚皮,“妈,我饿了,我们赶紧回去吃晚饭吧?”
“哦哦,对,我们快点回去。”
“你们今天毕业,你小叔特意带东西过来了,说要给你们庆祝来着。现在你爸跟你哥都在家,你爸说他也可以做饭。”
对门那个老太太喜欢说人闲话,嘴巴又脏,每次孩子小叔过来,陆红英都不敢单独招待,得喊自家男人回来,这次也是,孩子晕倒了,她特意赶来医院,把男人换回家去。
“我们要是不回去早点,搞不好等一下子,你爸都直接送饭到医院来了。”
零四年国内还没智能手机,家里只有徐群贤有个小灵通。
话费不便宜,陆红英节省,总想多存钱给两孩子,平时没啥紧要事,也不打小灵通。
医院的挂钟慢悠悠“滴答”着。
看了眼时间,现在才六点多,以徐群贤的厨艺、做事速度,估计饭菜还没完全做好,赶回家,八成能来得及一起吃饭。
医院离家不算远,走路快一点,十几分钟也就到了。
母女两个穿得都是手工布鞋。陆红英是做裁缝的,习惯亲手给一家人做鞋。这布鞋走路不磨脚,而且近些日子气温高,没下过雨,路上不滑,两人走得就很快。
刚意识到自己重生回小时候的徐雯雯,被妈妈牵着快步走,也没啥余力去观赏零四年的香源镇,只能出神地想,晚上会吃点啥?
她爸爸做菜手艺一般,拿手菜只有啤酒鸭跟腊肉炒大蒜。
好久没吃啤酒鸭了啊——爸爸后来总想着赚钱还债,根本没心思做这些。徐雯雯暗自吸溜口水,肚皮饿得直打鼓。
回家打开防盗门,徐雯雯第一时间,没去看十几年前的家,反倒是用力吸吸鼻子。
结果没闻到啤酒鸭的气味,也没闻到大蒜的香气,顿时失望极了,刚赶路提起来的精气神也散了去。
“雯雯姐!”不过,徐雯雯没失落多久,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小脑袋,从厨房冒出来——是听见开门动静的两个堂妹。
“雯雯姐,你回来啦!”徐善琴、徐善棋姐妹俩蹦蹦跳跳地凑过来,亲昵地搂住徐雯雯,“大伯讲你考完试昏过去了,是不是考试太难,把你难倒了啊?”
堂妹两个才八岁,尚不懂中暑什么的,也不知道晕倒的危险,加上徐雯雯本人正常露面、她爸妈都没什么紧张的神色,所以小姐俩才笑嘻嘻地开玩笑。
见到这么小的堂妹,徐雯雯稀奇地揉揉她俩头顶,把她们的短碎发揉成一团鸡窝,才笑着回答她们,“小学考试有什么难的,我是被热昏的。”
“你们怎么来了啊?”
“我爸讲,要给你跟小武哥庆祝小学毕业,把我家养的鱼捞了两条带过来,我们也跟过来吃饭呗。”
徐家好像是祖传的容易出双胎。爷爷当年有个晚出生十几分钟的胞弟,不过古早时候,徐家太穷,太奶奶没奶水,两孩子最后只活下了爷爷一个。
到了奶奶生大姑时,听说其实是龙凤胎,跟徐雯雯、徐武兄妹俩一样。但那会徐家还是一样的问题,穷啊,两孩子在胎里就营养不足,加上后出来那个儿子憋的时间长了,生出来脸色青紫,接生婆也不懂怎么抢救,那孩子都没活过几分钟。
奶奶在这之后,养了四五年的身子,家里状况也好些了,才又生了爸爸跟小叔这对双胞胎。
大姑家是对双胎男孩,小叔家是双胎女孩,不过,小婶婶运气不好,生产后大出血,苦苦熬了几个月后,人就没了。
所以徐善琴、善棋姐妹俩,小时候是爷爷奶奶带,两岁多,奶奶走了,三岁多,爷爷也去世,现在只能由小叔独自照顾了。家里没有旁人,小叔要来看侄子侄女,肯定得把两孩子带上。
徐雯雯刚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忘了两堂妹现在还没后妈,才那么问了句。
这会琢磨过来,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又把两妹子的头发给理理整齐,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那今天吃鱼啊?我爸做鱼不好吃,不会是让叔在炒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