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苍翠,清露欲滴,浓郁的灵气流淌,在呼吸间渗入灵海,每踏一步就像天定一般被引导,他们在山里茫然地走着。
沈修止宽大的脊背挡在苏阁前面,提着寒霜不敢松懈。
苏阁的眼里只有一抹白色。
一间茅草屋突现,用树枝做篱笆细细围绕起来的院子,门却反常地开着。
“为何引我们到这里?”苏阁道。
沈修止没有犹豫,走了进去,一进院子手中的剑就消失了。
苏阁皱眉,确实消失了,不是幻术。
穿过院子,他们停在屋外,没有贸然推门,等了片刻,门从里面被打开,出来一个衣着朴素,不施粉黛的女人。
她的身上没有灵力流转,也没有凡人粗重的呼吸。
苏阁与沈修止对视,瞬间了悟。
沈修止温声道:“巡世宗沈修止携弟子苏阁,见过此方主人。”
苏阁站在沈修止身后,细细打量女子,说不上多特别,但世家少有,很奇特,不愧是坐拥佘山一地的女主人。
那女子轻轻一笑,“我也是客居在佘山,不算主人,你们可以唤我若娘。”她微微抬手,屋子的结界消散,佘山的结界却被牢牢加固,若是没有若娘的允许,他们下不了山
若娘在前面引路,示意他们跟着她一起进去。
两杯沉沉的茶水放置在他们的手边,香气四溢。
沈修止从善如流,一饮而尽,又是一股舒缓的灵力注入,默默抚平暗伤。
她忐忑地问道:“如何,可有茶香?”
苏阁不敢骗她,沉默地摇摇头,“汲入的只有灵力。”
她失望地叹了口气,略微疲乏,没了精气,也不管他们,兀自消失了。
神出鬼没,还没有待客之道了?
苏阁道:“这算怎么回事儿?丢下我们不管。”
她自然可以丢下他们,沈修止道:“她的身上有山的沉静,或许是山中精灵。只要我们还在佘山,她就能控制一切,眼下佘山被封,自然不怕我们离开。”
早知道就不那么莽撞地来,起码该问问,好做打算,还害得师父跟着被困。又不知她什么时候会放过他们?难不成要一直困在这里,那巡世宗怎么办?江雨岸怎么办?
苏阁内疚地低着头,怏怏不乐。
沈修止道:“好了,不要想这么多,还是想想怎么在佘山找克制朱雀的法子吧!”
苏阁眨眨眼,“师父知道我在想什么?”
“猜的。”
好吧,是他的心思太好猜吗?苏阁忍不住腹诽。
沈修止在佘山漫步,忍不住感叹,真是块宝地,要是被世家知道了非得争个头破血流。
那三个家族为什么放过这里,还联合起来不许修仙界提及,当年他闭关,巡世宗没有掺和进去,那时佘山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清楚,可绝对不是好事。
入了夜,满天星斗和翠峰所见没有区别,苏阁躺在柔软的草地,困倦一层层袭来。
忙活了一天,什么都没有查到,苏阁有些心焦,躺在地上也不安心。
但佘山给人与世隔绝的错觉,好像再多的烦恼也可以放下,不去沉溺。
可是怎么放得下。
苏阁道:“师父,要是若娘再不出现,我们怎么办?”
沈修止问道:“你担心江雨岸?”
“这倒不是,小叔叔看着不会出差错。只是,佘山的结界又重了一层,我下午试着出去,没想到被弹开了,我的灵力打不开结界。”
如果他打不开结界,那若娘想把他们关多久都可以,可山下的事务繁多,他们总不能在这里陪着若娘耗。
也不知宗里的两个伤号怎么样了,罗伽和前世不同,对巡世宗暂时没有威胁,只要花重影在,他就会投鼠忌器,翻不出水花。
不过前世花重影也没把那只野兽困住,这一世他能做到吗?
苏阁很怀疑。
那他要和沈修止说这事儿吗?他又用什么理由说服沈修止相信他,还不被怀疑呢?现在是非常时期,仙门里的每个人都有反叛的可能。
沈修止会相信自己吗?苏阁不敢赌。
结果就是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别扭得慌。
他忍不住自嘲,怎么越活越回去,前世他想一出是一出的本事哪去了。
沈修止看他不安,还以为是灵力暴动闹得他不舒服,转念一想,佘山的灵力几乎平复了他的灵海,只要在佘山就没有灵力暴动的时候,他又放下心,继续打坐。
离开江家沈修止觉得自己很不对劲,可问题出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好似他的身体里住了另外一个人,在他不防备的时候侵入他的脑海,篡改他的记忆。
他闭目细思,有看到模糊的片段,只有一点却重复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昏暗又狭窄的小道,燃起一簇簇火焰,世家家主联合起来,神色捉摸不定,中间站着一个不知身份的人,他的脚底亮起咒印,像是杀咒。一阵乌黑后,天空下起血雨。
他也站在那条小道上,伤痕累累,身上沾满了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到了末路,眼睛却明亮,快意地疯狂。
沈修止能感受到他激动又痛苦的内心,一种不顾一切的毁灭,不是誰都可以叫停的。
沈修止猛地一激灵,寒霜嗡嗡作响,迸发出强烈的战意。
沈修停住喘气,湿黏的额头贴上温热的手,苏阁的气息他很熟悉,渐渐放松警惕。
“师父,回去后让小师叔看一下,连着几夜都不安稳。你梦到什么了?”
沈修止失落地摇摇头,“我不知道,醒来什么都记不得。”
那更奇怪了,谁有本事算计沈修止,嫌命长?还是他自己的缘故?苏阁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太着急,影响到他?
醒了就睡不着,两人听着佘山的雨露滴水,鸟鸣山涧,消尽疲惫。
三天,他们等了三天若娘才露面,沈修止和苏阁在山里逛遍了都没有找到上古留下的只字片言,只把最后的希望放到若娘身上。
茅屋燃起炊烟,灵力弥漫。
可惜,不是若娘求的稻谷清香,她失望地撇下所有,兴致缺缺连茶都不上了。
她满脸愁容,道:“你们的来意我清楚,若是你们能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帮你们。”
沈修止道:“想我们做什么?”
“我定居在这山上很多年,可我忘了什么时候来这里的,花了好多年才想起一星半点。”她伤感地笑了笑。
若娘在这佘山不知多少年,时间久了,把过去忘得干净,依稀记得有一个男人对她呵护备至,有求必应。
若娘记不清那个男人的长相,姓氏,只感觉他们很亲密,或许她嫁给了他,两个人在深山隐居,从不外出。
时间一久,她信了自己的猜想,可她无法解释为何她的夫君不在身旁,偌大的佘山也没有她夫君的坟墓。
就这样,永不停息地想,若娘终于想起来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比如,她夫君爱喝她泡的茶,连外出都会备好她炒的茶,从不喝别的东西,夫妻情笃。
她的夫君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公子,家里很有权势,可为了她却甘愿隐姓埋名,是以她非常愧疚,心里常怀隐忧,不知何时才止。
她记得太少,一星半点不足以推出夫君的全部,要是她永不知夫君的全貌,那太折磨人了。
“你是想找你的夫君?”苏阁估摸着。
若娘希冀地望着他,沉沉地应了一声。
苏阁道:“你还有什么信物吗?除了嗜茶。”
若娘叹了口气,“我只知道他还活着,除了这个,我再也想不起其他的。”
“你们要是答应帮我找到他,那我就把你们想在山里找的东西,给你们。”
沈修止反问,“我们要什么?”
若娘笑了笑,“我在山上观察了三天,你们的目的一清二楚。只要在这山上,我想知道的无人瞒得了我。你心里有一大患,朱雀,而降服朱雀的办法,我有,除了我,你再也找不出另外的人。”她说的不是狂妄之词,而是佘山给她的底气,她是山,山也是她。
她活着的时候是凡人,死了却和佘山化为一体,变成佘山的意志,唯一的坏处,就是她无法踏出佘山一步,每次她都走到山脚,下一刻又回到了山顶,久而久之,她也不勉强,静静等待机遇。
沈修止想了想,道:“我们答应你帮你找到他,你可是让他回佘山?”
若娘蹙着眉,轻抿着唇,“不!我不要他回来,我只想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我?为什么要离开我?我想知道他还希望我等他吗?”
苏阁衡量了半晌,道:“可是,要找这样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就算我们不放弃寻找,也需要时间,你不会想等我们找到了,再给我们降服朱雀的法子?”真等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若娘觉得自己干不出这么无耻的事情来。
她许诺:“只要你努力地找,不管等多久我都愿意。明天山上的雾会散去,那时你们就可以带着想要的东西下山。”
苏阁道:“你就不怕我们收了东西,不给你办事?”
若娘默默地看着他,双目幽深,“你承了诺言却没有做到,那你这辈子就不要修仙了,免得孽障丛生,毁了你。”
苏阁浑身一抖,确实可怕。
沈修止道:“你的心愿解了,又会如何?”
“那我就没有牵挂,可以安心离开。对你们来说,佘山灵力充沛,有利修行,是不可多得之处,可对我而言,这里确实煎熬,我被困在这里太久想离开,可又不明白我为何会被困在这里,我想夫君他知道但他没回来告诉我。我已经记不得我在这里多少年了,漫长的等待,真让人痛苦,每一刻都像是有蚂蚁在啃噬我的肌肤,我能听见腐烂的声音,清醒地听着……我想摆脱这一切。”
沈修止表示,定会完成她的心愿。
若娘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他们是她这些年来见到的,第一次突破结界的修士,如果错过了他们,她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若娘从怀里掏出一颗种子,一颗看起来平平无奇,一点灵力波动都没有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