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津把背篓里铺上一大块荷叶,才把包的好好的镰刀放进去,背上确定无误后才出门,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摆在桌子上的相框,说:“我会在晚上之前回来的。”
她的家是那种小平房,矮矮小小旧旧破破,放眼望去大家的房子都是如此,像土拨鼠的洞穴。房子不大,因为还开辟了一个庭院,大家都拿来种点蔬菜,或是喂点小鸡小鸭。
何津家养了一窝毛茸茸的小鸡外加一只很会下蛋的老母鸡,她顺手抓了一把米丢了进去,院子角落有一颗很老很老的桂花树,长得很好,枝繁叶茂,小半个身体都伸到了隔壁去,前不久她们打了桂花下来,何津的奶奶给她绣了一个塞满了桂花和薏仁的枕头,何津现在的发丝上都带着点甜蜜蜜的味道。
何津出门的时间刚好正是大家忙碌的时候,有不少人都拿着锄头,背着背篓,或破或新 ,何津看着那些背篓眼睛里露出点怀念的意味,这些背篓都是出自她和她奶奶之手,也正是奶奶的这门手艺才能把她养到这么大。
“阿津。”隔壁的邻居黄奶奶叫她,朝她招招手。一头的银发在充满尘埃的空气里像月亮的光晕。何津喜欢她,因为王奶奶总是能从给她一小块饴糖或是带着点甜味的馒头。
她乖乖走过去喊:“奶奶。”
何津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没办法蹭车后难过的撇撇嘴:“磐哥他出去了嘛。”
黄奶奶爱怜的看着她瘦削的脸颊和扎的乱糟糟的头发,那双粗糙又皱巴巴的手把她的发顶摸了又摸。“他昨晚出去说要开会到现在都没回来,走之前还给我说最近不太平,可别去墙外。阿津,这么早你到哪里去。”
黄磐是巡查队的人,拥有他们这类人没有的异能,能让他们这么紧急召开会议的东西,看来非同凡响,不过这都和何津没关系,她很喜欢这样的抚摸,微微眯起眼睛“我到田里去,我昨晚就收到消息,说里边的麦子长好了,机器人因为我积分拖欠就没帮我把它们割了,我准备自己去割。”
“他们收费越来越高了,说什么损耗,什么资源,这些都是巡查队他们规定的收费,可他的上司想多收费,大家不开心,小石他夹在中间也头疼。”小石是黄磐的小名,名如其人,黄磐沉默且不苟言笑,把他抚养长大的黄奶奶话倒是多。
黄奶奶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最后拄着拐杖进了屋把腕表拿了出来,递给何津“反正我也不爱出门,小石给我转的积分也没用几个,你就先去把积分补上,最近颁布了新的规定,要是拖欠积分三个月没换,那些机器人就不会再管你田里的秧苗了。”
“我也收到这个消息了。”何津抿了抿唇 ,田地是按照人口划分下来的 ,施肥浇水,收割,除虫害本来可以全权交给巡查队管理的机器人,但是这些机器人每个月缴纳一定的积分才会负责她们的田地,而要赚取积分,又得靠贩卖食物,挖取矿物,贩卖罕见且优质的秧苗,果苗,或者通过完成腕表上别人发布的任务才能获得。
食物本就不够,更何况优质且罕见的秧苗需要到墙外寻找,而墙外是一大群拥有着不同异能的变异兽和变异植物,像何津这种没有异能的小孩出去无异于找死 ,而任务倒是五花八门,小到编织背篓修补衣服家具,大到抓捕逃犯,到墙外找到珍贵珠宝,文化遗迹,何津能完成的任务积分只有一分,而她已经拖欠了一个月的积分,也就是一百积分,还得缴纳这个月的一百积分。
这对何津来说,简直是捉襟见肘。
何津握住自己手腕上的腕表往后退了一步摇摇头婉拒了:“不用了,云燎哥说了,下次去墙外可以带上我,如果能挖到好的苗一下子就能把积分补上了。”
生怕黄奶奶继续劝她,何津背着背篓跑了,跑了一小段才回头挥挥手说:“奶奶我先走了,等我回来我把那罐晒干的桂花给你。”
何津说完继续跑,路上不少人认出了她,和她打招呼,有人还要继续跟她订背篓:“阿津,三十个背篓,月底能交货嘛,去墙外没有背篓太亏了,就你们家手艺最好。”
何津一一回应,又睁着大眼睛问:“只要背篓嘛?我还会做草帽,做伞,还会做玉米叶编的球,那种球拿来转移外边那些东西的注意力再方便不过了。”
大多数人其实对这个孩子抱着怜惜的意味,找她做背篓多少出于能帮一把就帮一把的心理,听她这么流利又狡黠的一番话倒是又想起来她们手底下出来的背篓确实编的漂亮又耐用,背篓也只要两个积分,在场的人不免都起了心思说:“阿津,我也订几个。”
何津还是第一次大庭广众下这么招揽生意,先前这些人都是路过她们家门口便直接进来,拿咸咸的鱼干或是不太饱满的谷子和奶奶商量着价格,说好了奶奶带着小老花眼睛掏出个本子,在本子上写要编几个背篓 。
她没带本子,也不会写字,奶奶只来得及教了她自己的名字怎么写,数字怎么计算。面对这些人 ,只能硬着头皮说:“等等,慢慢来。”
“什么事这么吵。”男人听见这边的喧闹,仗着人高马大,拨开人群挤了进来,发现是急得团团转的何津后咧开嘴笑了,“小何津,一个人都敢出来,不怕别人把你抓去吃了。”
“云燎哥!”何津惊喜的大喊,云燎是三等区里说话很有分量的人,她见了云燎就像见了救星,连忙拉着云燎说“大家想找我订背篓和草帽,但是太多了,我记不住,你帮我记一下。”
何津说话的时候直勾勾的盯着云燎手里拿着的本子和笔。
云燎被她逗笑,戳了戳她的额头说她是小机灵鬼。又转头对着大家说:“别逗人家了,想订的直接到人家家里去,好好登记了再说,你们这一大堆生意挤过来,看把阿津高兴的。”
“没办法嘛,阿津太可爱了。”有个女人捂着嘴偷偷笑,摸摸何津的头发说“别害臊,明天我到你家去订,给你带甜甜的糕好不好。”
何津顾不上生气 ,双眼直冒光“好呀,姐姐你真漂亮。”
大家都笑起来,女人更是点了点她的额头:“你的嘴可比糕都甜多了。”
再三确定刚刚的人都会到自己家去订背篓后 ,何津才心满意足的准备继续去田地那边,云燎一把拉住她的背篓:“你跑哪去。”
他看到何津背篓里的镰刀直接拿过自己拎着,浓浓的眉毛一挑就把何津接下来的活动猜了个七七八八:“拿着镰刀 ,你要去田里?等下日头到了你会昏到里边的 ,等会我去帮你割。”
何津连连摆手说不用,又去抢云燎手中的背篓 可惜她那点小力气弱得可怜,云燎直接单手把她抱起来小声道:“等我黄昏的时候来找你,那时候没那么热,我带你到墙外去 ,我前些天在墙外发现了一块玉米地 ,长得很好,那地方偏,还没人发现,这几天我估计要成熟了,正好不是答应了要带你去墙外找秧苗嘛,那些玉米你就拿一些回来,一部分卖了一部分种正好就有积分把拖欠的那些还了。听话,回家做背篓去,编结实编大点,给我的那个你知道要编多大对吗。”
何津捂住了嘴巴小小声道:“真的嘛?我会好好做的!我给你做的超级超级大,谢谢你云燎哥。”
云燎抱着她走回她家才把她放下来,挥挥手说:“快进去吧,这件事不能告诉别人,等卖完了记得炖只鸡给我吃。”
何津一落地就高兴的跑回家,小鸡被她的脚步声吓得到处乱跑,听了云燎的话,何津把脸又探出来朝他做鬼脸:“才不要!奶奶说了这是要留着吃鸡蛋的!”
云燎笑笑说她小气,转头又和在院子里借着光细细绣花的黄奶奶打招呼:“黄奶奶,早上好啊,阿磐回来了嘛?”
“还没有呢。”黄奶奶笑呵呵的摇摇头“刚刚给我发了消息说得在巡查所那边吃饭了,说刚刚抓回来了一只特别大的变异野猪,污染值很低,阿磐说等给变异野猪做完检测就可以分肉了,肉带回来分给大家,我说不用那么麻烦,我正好腌了酸菜,炖一锅酸菜猪肉给大家一人一碗就当庆祝了,小云,吃猪肉的时候我给你装满满一大碗,你看你长得多高啊,得吃不少吧,你师傅最开始带着你都哭丧个脸说你都把他给吃穷了。”
这个年纪的老人总喜欢反反复复说一些事,云燎等她念叨完说:“那就谢谢黄奶奶了,到时候我带几斤粉条再带上我的大海碗来,把小磐吃得哭丧个脸说怎么把我给吃穷了。”
成功把黄奶奶逗乐后,他也跟着乐,摆摆手说:“我继续给师傅跑腿去了 ,黄奶奶下次聊。”
黄奶奶欸了一声,低头绣了会花,又记起来刚刚何津回家了,这孩子一个人待着不知道有多孤单,着急忙慌的把绣了大半的手帕往石桌上一搁,拿着拐杖小步又急促的包了一大把晒得白白的花生往何津家走。
云燎刚走进院子的时候,何津已经推开了房门,背着一个快和她一样高的背篓,还抱着一个,小跑到云燎面前,强力压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小声道:“走吧!”
云燎把满满一大框面粉放下说:“麦子都给你磨好了。”
他又伸手拿过两个背篓,另一手牵着何津:“走吧,到墙外去要听我的话,我先前给你说过什么,你再背一遍。”
云燎的表情很严肃,何津老老实实的背他说过的话“不可以乱跑,说什么就要干什么,看到有不正常的东西先不要动,喊你的名字,遇到危险的时候叫我跑我就要赶紧跑。”
云燎这才点点头,在黄昏要去墙外的人不多 ,检查的人甚至看都没看他们,给了她们两把造型特殊的枪就让她们出去。
何津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把枪:“他们给小孩发这个干什么,我不会开呀。”
云燎倒是随意的把玩着它“这是基因检测枪,没有杀伤力的 ,在你不能判断的时候,可以对准你想判断的东西,这个枪身上会显示污染值。”
何津小心翼翼的把它放进衣服内层口袋里,那里边缝了很大的一个口袋,紧紧跟着云燎。
没有探险队的人要到墙外去,他们这种没有异能的人只能在五公里之内找物资,因为这五公里已经确保正常情况下没有什么变异植物变异兽出现,当然,如果不怕死的,走多远都可以。
何津全程都不敢说话,一双眼睛滴溜溜的乱转,云燎找的地方确实偏僻,还得走过一段陡峭的山路 ,等他们到的时候天空上已经有了月亮。
天还没完全暗淡下去,何津抬起头看到更遥远的天空那边太阳还没有落下去,而那片玉米地已经被月光浇灌了,叶片比绸缎还要亮。
她们没有急着过去,云燎就地捡了一块石头扔进玉米地前方,数了一分钟发现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后,云燎才站起身,从背篓里拿出镰刀走过去:“我去里面看看,阿津你就呆着这里别动,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过去,等着我来好嘛。”
何津乖乖的点头 ,她看着云燎走进玉米地,高大的身影被更加巨大的玉米叶覆盖然后吞掉,不知道是不是变异的缘故,这些玉米高的吓人。
一个人待着太无聊,何津开始看着那些玉米想着这些可以做成什么样的好吃的,玉米粒她是吃过的 ,奶奶那天放了好多的糖,说是做玉米烙,吃起来脆脆甜甜的,奶奶现在在哪里?黄奶奶说过奶奶去了月亮上面,月亮上面有阿津嘛,为什么要留下阿津一个人。
何津的眼泪流下来,她突然觉得好孤单,又好久都没有看到云燎,害怕被丢下,于是小声喊云燎的名字,没有人回答她,只有叶子互相摩擦发出的沙沙的声音。
她开始害怕了,把背篓里的另一把镰刀拿出来,再三确定握紧后,慢慢走进了玉米地里,很多的叶子剐蹭在她的脸上,痒的她直打喷嚏,睁不开眼,只能低着头用手摸索着往里边走,等抚摸不到硬硬的玉米杆时 ,抬起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圆形的空地里。
一个女人躺在上面,身体紧紧的蜷缩起来,像个浸泡在羊水里的宝宝,她的头发很长 ,乌黑,铺满了全身,但也可以看出来在黑发之下的身体不着寸缕。
这是……什么?
何津下意识的想逃或是想喊云燎的名字,看着女人那种洁白又没有半分不对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了污染检测枪对准了女人,在她即将按下扳机的那一刻,那个女人睁开了眼睛。
像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她们对视的那一刻 ,何津这么想。
然后那个女人以几乎不可能存在的速度夺过了她手里的枪,甚至握住她另一只握着镰刀的手腕重重一捏就让镰刀掉在地上,腹部被膝盖重重压上,整个人顺着力度将她压在地面上 ,何津抬起头就看到黑漆漆的枪口对着她。
女人站起身把镰刀踢远,双目始终死死看着何津,冷冷问她:“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