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谢运倒在地上,喘息着对岑鸾道:“此乃谢某家事,这些天有劳苏公子了,家门不幸,让苏公子见笑了。”
凤生接口道:“谢丞相先不忙送客,您难道不想知道,相府上下仆从十几口,加上丞相夫人,都是谁杀的么?”
谢运听到“夫人”二字,面色惨然,他恨恨地盯住谢兰心,眼中似要瞪出血来:“孽障,我虽不知你身怀何等妖术,以致我两番杀你不成,但你小小年纪,心肠便如此歹毒,不过因妒生恨,便设下毒计,害死自己的侍女、乳母,让阖府上上下下十几口,无辜命丧,我倒要看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这话可就不对了。”凤生语声清脆:“丞相有所不知,令嫒虽的的确确模仿了太子的笔迹,设下相思局,让侍女见喜与太子井台夜会,可见喜却是服毒自尽,并非令嫒所杀,且当日赴约的,是这位假太子。”
今则邪魅一笑,坦然道:“没错,假扮太子的是我,井台赴约的是我,向丞相求娶兰心的也是我。”
转而看向太子,嗤笑道:“你这副皮囊,真是恶臭熏天,堂堂一国太子,明知相府千金对你情根深种,还与丫鬟暗中苟且。”
太子方才一番厮斗,已是重伤力竭,这会儿呕出一口鲜血,惨然笑道:“谢兰心,你设局害死我妻儿,一尸两命,我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兰心本来面如死灰,听到太子这番话,脸上却奇异地绽出疯狂的笑意,她笑容扭曲地看向太子,含泪又带笑的目光里,纠缠了痴慕、痛楚、不甘,以及深深的恼恨,她一字一泪,缓缓说道:“我满以为,和你双双饮下毒酒,便能魂归九里,凭我的执念,一定会找到怀梦草,让你死心塌地爱上我。”
她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又道:“没想到,见喜宁愿替你赴死,也不愿成全我,我……我好恨。”
兰心说的这段话,凤生已在玄同境亲见,可太子说的“妻儿”……一念至此,凤生开口问兰心道:
“你模仿太子笔体习字多年,伪造了井台相会的书信,让假太子与见喜密会。你的乳母王妈,受你指使,带谢夫人去抓赌是虚,井台捉奸才是实。哪成想,见喜一眼便看穿了太子乃别人假扮,假太子逃走。谢夫人派王妈制住了见喜,却非但没有任何处置,反而放了她,以致次日,见喜替太子服毒自尽……那么,谢夫人捉到见喜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兰心忽而低低的,爆出一叠声惨笑,直笑得人毛骨悚然:“这倒要问问我心爱的太子哥哥,你又是何时,在我眼皮子底下,让见喜那个贱婢怀上了野种,以致我那深明大义的母亲,唯恐背上迫害龙嗣的罪名,想不到啊想不到,最终还是一尸两命,哈哈哈哈哈哈。”
凤生道:“原来如此。谢夫人生怕日后事情败露,引来天子追究,才在见喜服毒后,伪造见喜投井的假象,并且毒杀了王妈以及相关仆从灭口,还请道士作法,炮制出七日还魂索命、井水突发寒疫的流言……可是,据谢丞相所言,腊月二十三,谢夫人被丞相错手误伤,本来是将养数日便可痊愈的皮外伤,却在当晚,伤口化脓发黑,不治而亡。”
她绕着谢兰心转了两圈,冷然道:“究竟是谁,杀了谢夫人呢?”
一直淡然倾听的岑鸾,忽地轻咳了一声道:“方才我来的路上,倒是顺手拦下一个人。”
他袍袖一挥,一个瘦小身影,蓦地凭空出现。她哆哆嗦嗦匍匐在地,背上缚了个包裹,牙关打颤,全身发抖,只顾拼命磕头。
谢运厉声道:“抬起头来。”
“老爷饶命!”那人声若蚊蝇,瑟缩地抬起头,额头已磕得一片血污。
凤生循声看去,这个背了包裹,打算跑路的丫头,正是在井台边捡了见喜的定情玉镯,见喜头七,又将玉镯悄悄焚烧的四喜。
凤生扬声道:“四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腊月二十三,见喜头七那日,被指派到谢兰心房中服侍的。这期间,你一定知晓了不少你家小姐的秘密吧。”
四喜头摇得似拨浪鼓,惶然哭道:“不是的,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是小姐跟我说,只要扮作她的样子,坐在房中,便……便有赏钱,求各位老爷大爷饶命,我家中奶奶和幼弟,全靠我来接济。”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凤生心中暗忖:与四喜初见,她便说过家中情形,倒也不似作伪。想来适才打斗激烈,她本想趁乱逃跑,却刚好被岑鸾阻住。
正想着,岑鸾道:“一个娇生惯养的丞相千金,被禁足闺房,却不惜金蝉脱壳,也要下毒弑母,谢兰心,你倒说说看,这又是何故?”
话音刚落,谢运与太子表情瞬间悲愤狰狞,如若不是被岑鸾施了定身咒,定要扑过去,与谢兰心同归于尽。
谢兰心面上的神情,反倒不再癫狂,她冷笑了一声道:“我原本以为,父亲待我严厉有加,从未给过我哪怕一丁点慈爱,只是望女成凤使然。因此,即便我被禁足房中,念在母亲为我挡剑的良苦用心,我也要和四喜换装,去看一眼受伤的母亲。”
她直勾勾地盯住谢运,声音陡然尖利:“不曾想,我到了父母卧房,却听闻了一个惊天秘密。”
谢运强自镇定,却不免慌乱道:“你……你听到了什么。”
谢兰心咯咯尖笑道:“我听到一个妄图窃国的丞相,为了谋夺皇位,苦心孤诣,将自己的亲生儿子,与贵妃所生的公主掉包。”
谢运勃然大怒:“孽障,住口!”
谢兰心继续道:“可怜那丞相夫人,一直被蒙在鼓里,把贵妃所生的女儿,当亲生掌珠养大。直到替女儿挡剑,被自己的丈夫误伤,才得知亲生儿子,是当朝太子。”
凤生与岑鸾飞快对视了一眼,不由心下了然:怪不得那日看到太子在谢夫人灵前磕了三个响头,原来是祭拜自己的生身母亲。
谢兰心接着道:“可惜的是,倘若丞相夫人早几天知道这桩秘闻,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她惨然地看向太子,幽幽地道:“那样的话,夫人捉住与太子私通的丫鬟,就不必忌惮她腹中怀了皇嗣而手下留情。丫鬟被夫人处死后,太子,哦不,丞相之子,迟早会忘了她,转而爱上同年同月出生,青梅竹马长大的公主……”
“你……休想!我从未,也永不会爱上你,你连为她陪葬都不配。”太子咬牙切齿道。
谢兰心笑道:“这死硬的脾气,还真的是一模一样。那晚,我念在养育之恩,本不欲杀她,可她……就是你这样一模一样的可恶神色,她……哈哈哈哈,我的母亲大人,居然对我说,她好悔,没能保住她的亲孙儿……”
话音刚落,只听一道男声油腔滑调道:“我的兰美人儿,休要跟他们罗里吧嗦,跟爷逍遥快活去,”随即,一声龙吟拔地而起,一直瘫软在地的今则,挣脱了定身咒,化为银白蛟龙的原身,他随口吐出一道青黑旋风,蛟尾将谢兰心卷起,顷刻间便破屋而出。
仓促之间,凤生来不及多想,身子一旋,法力凝注指尖,以手为刃,翻手化刃为剪,眨眼间,一幅锦帕,已化成翻飞的青蚨阵,追随蛟龙而去。
“学得不错。”席地狂风之中,岑鸾随口赞了凤生一句,随即一揽她的腰身,与赵元再一前一后御剑而起。
凤生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人已风驰电掣行于云端。岑鸾足踏长剑,袍袖随风鼓动,掌心一翻,手中已多了一把通体晶莹的玉色长弓。凤生只见他双臂一展,三支金羽箭已连珠劲射。
一旁的赵元再,风光霁月地负手而立,仿佛只是在踏云赏月。他笑微微地道:“‘不虞’既出,想那蛟妖也逃不了许久了……不过,好像用不到了。”
透过黑压压的云气,凤生看到今则的原身正在云层中剧烈翻滚挣扎。蛟背上,桃清红衣湛甲,手持箫管,吹的正是凤生听过许多遍的《悟前身》。
岑鸾隐去神弓“不虞”,纤长的玉指金芒点点,随手画出一道符,念了一声“收”,满天翻涌的漆黑云气忽地凭空消失,凤生一晃神,眼前已是被岑鸾用法术恢复原样的兰心闺房。
桃清将遍体鳞伤、重新化为人形的今则掼在地上,又轻手轻脚地放下缚在背上的谢兰心。今则身插三支金羽箭,猛地咳出数口血沫,断断续续道:“你……你几次三番坏我好事。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井……井水不犯河水,你用不用如此……如此赶尽杀绝。”
“哦?无冤无仇么?”桃清苦笑了一下,一道白光闪过,红衣湛甲的井神,已是另一番模样。
凤生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桃清”,确切的说,是更有风韵的“谢兰心”,眉眼、情态,简直与一旁真正的兰心如出一辙。
今则如遭电击,喃喃道:“是你……”
桃清凛然笑道:“你还记得我,如此甚好。那你总该猜到了,你一心求娶的兰心,是你的亲生女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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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狸猫换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