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王笑笑,惫懒道:“不过是一场诗会罢了,本王说你代得,你只管进去便是。”
楚莞心里很激动,她向来不甘于在杨芙之下,总想抓住一切机会露脸出头,她此时隐隐觉得今日就是好时机,不但和怀王搭上了话,还能顶着怀王的名头,品评在座男子的诗词,这真是不一般的殊荣!
再说,她的诗文一向不错,若是在席间和哪位世家公子顺便对了眉眼,那就再好不过!
楚莞含情脉脉的看了怀王一眼,轻声道:“小女听殿下安排。”
站在一旁的魏夭夭看着他们二人皱眉道:“殿下,这是郡主的开园宴,那些人也都是京城府邸的公子,这样……好吗?”
不待怀王开口,楚莞已道:“夭夭放心,我也略懂诗文,不会丢了殿下的面子。”
这是丢殿下面子的事儿吗……那么多男子,楚莞一个女孩连面纱都没带,她又该如何自处呢?魏夭夭张张嘴,但看楚莞素来柔顺的面庞竟闪过向往,只能把想说的话咽下去:“那你……去吧,我在听风亭等你,你做个样子就好。”
做为未出阁的少女,即使张扬如魏夭夭,对陌生男子也格外谨慎小心,她是绝不可能陪楚莞展颜于男子面前的。
怀王见楚莞竟然答应下来,并不顾忌自己的容颜和名声,更觉有趣,露出好整以暇的笑容颔首道:“本王承姑娘的情。”
楚莞沿着曲折小路进入内园,一想到自己将面临那么多男子,心里难免忐忑。
听风亭上的女孩儿们也听到了怀王和楚莞的对话,她们看楚莞竟然答应在诗会露面,登时来了兴致,一个个提着裙子,悄悄登到公子们曲水流觞的亭阁上,透过花窗窥看下面的动静。
流水池畔少年云集,虽不似少女们衣香鬓影,但意气风发,别有一番朝气。
楚莞出现时,在座的锦衣少年皆是一愣。听完怀王身边太监传话后,更是神色复杂。
他们皆出身名门,而站在他们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娇娇柔柔的女孩子,当着她的面做诗,还要让她来评判,这也太戏谑了!少年们或多或少都觉得有几分下不来台。
但是他们自持风流,也不愿当面驳美人的面子,因此都互相推诿,想把这风流事让给别人去做。
“张兄,听说你最近又有大作,还不说给姑娘听听?”
“你方才还跃跃欲试,说什么今日要趁着秋意做几首诗,如今有佳人倾听,你倒是来啊!”
……
场内一片喧哗,楚莞脸颊微红,手足无措的站在众男子面前,她心思飞转,很想赢回一局,但事发突然,她显然没想好怎么应对。
“既然怀王分身乏术,在下也告辞,改日再来和各位一同作诗。”
有个高挑的男子站起身,微一拱手便甩袖要走。
一有人打头阵离席,在座的公子哥儿们皆按耐不住,纷纷找借口离开,一时间杯盘狼藉,楚莞尴尬的站在院子里,劝留也不是,劝走也不是,动动唇角,腹中的锦绣诗篇一首也说不出口,只能垂头站着。
“我就说让阿莞不要去。”魏夭夭叹口气:“阿莞这模样倒真是可怜。”
杨芙坐在花窗边,默默凝神望向站在亭下杨柳旁的楚莞,她可怜吗?今日的庆园会,她本就没有资格出现。即使来了,在门口遇见怀王帮扶,谢恩之后婉拒他的心血来潮,和魏夭夭一起进来便是,料想怀王也不会强求她一个闺阁女孩,可她偏偏要强出头,弄成这样的局面又能怨谁?
可是楚莞毕竟是国公府的姑娘,闹成这模样传出去,国公府的面上也不好看,杨芙和琴昭对视一眼,正准备叫身边的侍女下去收拾残局,忽听亭下传来少年温朗的声音:“且慢!”
众女皆好奇的探头望亭下瞧,只见出声的少年身形优雅,袍袖翩翩,头戴精致的小玉冠,愈发衬得眉目如画。
“既是来赴诗会,怎能未做一首便离席而去?”少年含笑起身,他明明干着阻人离去,帮人解围的差事,但仍然从容温煦,让人生不出任何反感:“在下有一首诗,还想说与姑娘。在座诸位若有好诗,也不妨念出来,一同磋磨学习。”
在座的公子们俱知晓这风度翩跹的少年是有心救场,倒也不好再拍拍屁股离去,三五成群又回到座位上,等着这位少年念诗。
楚莞抬眸望向帮自己的解围的少年,看他衣料华贵,想必也是贵公子,忙回过神有礼道:“公子请。”
亭上的众女看到这一波三折的诗会,皆忍不住捂着嘴发出惊叹:“这是谁?”
“他做的诗不错呢……”
“长得还不错呢。”
“少来,你又打趣我……”
众女透过窗纱,饶有兴致的打量日光下长身玉立的男子,甚至开始打探他的家世。
“他是宁忠侯府的庶子,虽是庶子,但宁忠侯也是很看重这个儿子的,近几年他和怀王殿下也交好,前程也是有的……”
“这样的品貌竟然是庶子?宁忠侯府的嫡子该是什么模样?”
“他有一个嫡出的大哥,听说在庐陵王麾下,弓马娴熟,打马球年年夺魁。等明年开春,便能看到他的身姿了。只是单论相貌,断断和他弟弟比不了。”
杨芙听着她们支离破碎,道听途说的三言两语,忽然很无奈又很想笑,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江砚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的相貌依然那么出众,能让贵女红着脸议论,他的声音依然那么动听,让人忍不住想起有微笑有阳光的日子。
然而在前世,和他的初见是她一生劫难的开始,正是这个温暖她青春光阴的少年,一手把她推向死路。
她百般提防即将到来的上元夜,但她没想到,这一世,她竟在这里猝不及防撞上他。
杨芙什么也没说,甚至没和琴昭打招呼,她如梦游般快步离开亭子,她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逃离那个外表温暖,实则冷到骨子里的男人。
许是客人都集中在亭子里作诗,园子里的人很稀少,杨芙独自沿着蜿蜒的池子往前走。
正值秋日,水边也依稀有几分冷意,风吹过杨芙的裙摆,她只觉自己周遭寒气凛凛,似乎再次回到那个滴水成冰的上元夜。
灼灼的宫灯,盛放的烟火,自己的丈夫含着笑,气定神闲布置着她的死亡。
杨芙如同被抽去了全身力气,她半蹲在池边的柳树旁,任凭华丽的裙摆铺陈在地上。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精致的流金堆花裙上,泪痕渐渐晕染。
杨芙嫩白的小手抚上那抹潮湿,忽然很是心疼,这件裙子……是那冷清又温柔的男人送给自己的衣裳。
乍看上去冷漠到万丈春光也温暖不了的男人,用心的编造出理由,只为了名正言顺的送自己几件裙子。
自己怎么能为不值一提的人流泪,哭花了他送的衣裳呢?
那就太对不起他,也太配不上他……的衣裳了。
杨芙不再掉眼泪,擦擦脸颊抬起水眸,却恰好看到湖对面的一对璧人。
秋风微拂,黄叶灿灿,娇小柔媚的女子缓缓走来,弱不禁风的裙摆偶然扫到几片落下的枯叶,她身畔的男子见状,用靴尖踢走前路的几片叶子,小心翼翼为她开辟道路。
并肩而行的,是江砚和楚莞。
风把他们的对话一点点吹送进杨芙的耳朵。
许是楚莞之前说了些什么,只听江砚叹道:“原来是怀王帮忙才让姑娘进了这园子。”
“我也不是非要来,还不是为了陪想来的夭夭,她毕竟……是我的朋友。”
楚莞嘤嘤哭泣,全然忘记自己当初是怎么撒娇央求让原本想陪家人去寺庙的魏夭夭来园子的事儿。
江砚温润的声音含有一丝怒意:“进园子又不是什么大事,都是一家人,为何不带你一起来?国公府的姑娘这般做未免……”
江砚摇摇头,他素来也听说过官宦之家闺中女孩的争斗心计,只是没想到京城一二等的勋贵世家也这般行事,但他毕竟不好说闺中女孩的坏话,因此不再说下去。
未免什么?杨芙勾起唇角,忍不住猜下去。
未免欠妥?还是未免恶毒?
反正不会是什么好话,但是她压根不在意,最好就让江砚从此认定自己是个有坏心思的歹毒女人,免得这一世再来主动招惹自己。
就让江砚和他心目中最乖巧善良的楚莞厮守一生吧。
杨芙忽然想到,上一世,楚莞进入侯府后和江砚甚是恩爱,在自己黯然神伤时,楚莞曾美目流转,轻声笑道:“姐姐,你是不是始终有些不服气,明明你才是和阿砚上元夜初见的人,怎么会被我后来居上?其实啊,他眼里最先看到的人一直都不是你,我和他在楚宁郡主的庆园宴上便碰过面,阿砚对我……一直是情根深种,真是不巧,说起来,你才是那个后来的人吧。”
楚莞流波荡漾的杏眸里满是讥讽和嘲笑,但杨芙自然不信他们那么早就相爱,只当楚莞故意说玩笑话气自己,并未放到心上。
今天才知,那些话并不是哄她的。
兜兜转转又来一世,这一世的楚莞没有怀王的妹妹的名头,只是个无依无靠的表姑娘,可即便是表姑娘,江砚还是这般轻易地对她动了心。
他们可真是天生一对,干脆明日成婚好了。
杨芙心里没有丝毫痛苦,甚至没有一丝失落。
想起顾怀璋的眨眼工夫,她的心已被温暖填补得满满当当。
任凭江砚再伪装成谦逊体贴的样子,也比不过那人不经意间流露的照拂。
让江砚楚莞波澜壮阔生生死死去吧,杨芙遥望那对男女,不经意间伸手抚了抚自己小巧的耳珠。
有个男人,在她即将消散时坚定地说要送她回家,那人的声音气息萦绕耳边,是她失去一切后仍能抓住的真心,是她步入此生时深埋在心底的偏执……
她怎么可能忘记?
自己并不想在他们的爱情故事里拥有姓名,她毕竟,也是有另一个人要等的……